赵延年并不生气。
都是普通人,谁不想为自己争取点利益。只要合情合理,没什么可耻的。
李伯说在明处,总比那些表面上一本正经,背地里却想阴损主意的人好得多。
比如那些私吞了茹林首级的人,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是谁。
就算茹林不是安王的相国,那也是一颗货真价实的髡头吧,好几万的赏钱被谁拿去了?
他杀人如割草,一颗髡头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其他人呢?
砍一颗髡头并不是杀死一个匈奴人那么简单,他这次出塞的经历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前前后后,他们杀死的匈奴人有好几十,最后只收获了八颗髡头。
况且,他能杀人如割草,是因为王塞长、李伯他们护着他,特别对待,让他可以不做任何杂务,一心练武,别人可没这待遇。
让他们占点便宜也是应该的,互惠互利。
这也是他一直慷慨的原因所在。
不给别人好处,别人又怎么可能帮你。凭什么别人都要干杂活,就你不干?
他不是圣人,也不奢求别人大公无私。
从这一点来说,李伯的提议很有诱惑力。
去平虏燧做燧长,既方便收割髡头赚赏钱,又能报答李伯的照顾,跟着他读点书,还能跟着张威学点战场经验,为以后出征做准备。
哪怕是韩文,也有他的优势可以发挥。
赵延年越想越觉得有理,觉得找机会向苏建提一提。
唯一麻烦的,可能就是高阙塞长王炎了。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能一笑泯恩仇的大方人。
赵延年一边想,一边和李伯闲聊。
马车缓缓向前,很快就看到了一条大河。河水不急,也很清澈,看起来安祥静谧。河水两岸,有不少牛羊在吃草,有牧童骑在牛背上,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有一些女人在河边洗衣服,看到赵延年一行,抬起头看了看,扬手打起了招呼。
赵延年不明所以,怯怯地问李伯。“她们在喊什么?”
“别理她们。”李伯一边摇着马鞭,一边说道:“她们不是看你,是你的那匹马。能骑如此好马的少年郎,非富即贵,难免少年风流,或许会看中她们,做个露水夫妻。”
赵延年一头汗,这儿的风气这么开放吗?
“你也别瞧不起她们,这儿太苦了,尤其是对从关东迁来的人来说。只要能帮她们脱离这种日子,做妻做妾都行。最惨的,就是那些战死的袍泽了。没有了他们,家里的妻儿可怎么活。”
李伯说着,拍拍一颗已经有些腐败的髡头。“这就是她们的希望。”
赵延年看了一眼那颗髡头,忽然明白了李伯的心思。
这不是发臭的人头,是一户户人家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底气。
沿着河水一路向东,人渐渐多了起来,不久就看到了一座新城,就在河水的南岸。
“那就是临河城。”李伯说道。
赵延年有点意外。“那这条河就是黄河吗?”
“是,不过我们叫它北河。”李伯伸手指划了一下。“南面还有一道河,靠近沙漠,水量不如这条河大。这两河之间的土地,就是朔方水草最丰美的地方,不输关东。之前是楼烦王的牧场,现在是我们大汉的土地啦。”
李伯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由衷的得意和兴奋,赵延年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眼前的情景让他更加确定,这次匈奴人入侵,造成的实际伤害并不大,那些跟着匈奴人离开的汉人大多不是被掳掠走的,而是自己逃走的。
那是他们的个人选择,怨不得别人。
妥妥的四九年投国军。
希望他们在草原生活几年后,能逃过汉军出击时的附带伤害,安全的回到大汉的怀抱。
沿着黄河走了两天,赵延年、李伯赶到了朔方城。
作为郡治,又是平陵侯苏建的驻所,朔方城不仅比之前看到的临河城规模大,人口也多。还没进城,就看到了鳞次栉比的民宅,路上也是熙熙攘攘,终于有了点热闹的模样。
进城的时候,守门的士卒看着一车的髡头非常眼馋,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李伯指着赵延年,大声说道:“诸君可看清楚了,这就是被匈奴人称为天武士的赵延年,是我高阙塞的一名戍卒。这车上的首级,有一半是被他砍下来的。”
“天武士啊。”士卒们大笑起来,看向赵延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不乏嫉妒。
至于是嫉妒他砍的首级多,还是嫉妒他的武艺好,那就不清楚了。
但是很显然,他们的眼神与匈奴人不太一样,没有多少对天武士的敬畏,反而是调侃多一些。
“你是赵延年?”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大声喝退围观的士卒,粗糙的脸上有些不悦。
李伯连忙上前行礼,笑嘻嘻地说道:“伍军侯,真巧啊,今天你当值?”
伍军侯眉梢轻挑,神情温和了许多。“李兄,你怎么亲自来了?哟,这么多首级,都是你们高阙塞砍的?这么看,老王也算死得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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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和伍军侯寒暄了几次,再次介绍赵延年。
赵延年上前行礼。
伍军侯打量了赵延年两眼,嘴角轻挑。“不错,是个好汉子。走吧,平陵侯关照过了,让你们一来就带过去,不要耽搁。”
李伯大喜,与守城门的士卒们打了招呼,赶着马车进了城。
赵延年牵着白马,跟在后面,沉默温顺。
伍军侯和李伯叙旧,说得很热闹,看得出来,他们早就认识,而且交情不错。
李伯甚至向他提起了想推荐赵延年去平虏燧做燧长的想法。
伍军侯听完,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赵延年一眼。
走了没多远,前面就是一座牙城,门前有手持长戟的士卒,气氛明显不一样。说了一路的伍军侯、李伯到了这里,也不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伍军侯上前通报,守门的士卒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指了指。
伍军侯转回来,告诉李伯,将首级送到指定的地点,会有人清点、接收。只是诸塞都在报功,可能会有点忙,所以要等一等。
如果不想等得太久,可以先住下来,等那边有空了,再去交割。
“无妨,无妨。”李伯连声说道:“还是先交割了为好。这可是塞中袍泽最关心的事。”
伍军侯也没多说,对赵延年说道:“你跟我来吧,平陵侯要见你。”
李伯将赵延年拉了过来,轻声说道:“伍军侯是我的乡党,你跟着他去,不会为难你的。机灵点,他是平陵侯的部曲。”
赵延年心领神会。
不用说,这大概率是苏建安排的,让部曲来接他,还是李伯的老乡,关照的意思已经摆在脸上了。
有这层关系在,应该没人敢为难李伯。
李伯牵着马车走了,伍军侯示意赵延年将白马拴在一旁的拴马石上。拴马石是一根石柱,大约一尺见方,一人高,柱顶雕了一个蹲着的胡人,有点像猴。
拴马石上已经系了一匹黑马,看起来也不错,只是和赵延年这匹白马一比就差远了。
伍军侯一边引着赵延年往里走,一边说道:“听说这匹马是匈奴右大将送你的?”
赵延年说道:“算是吧。他要是不送,我也能搞得到,说不定还要多几颗髡头。”
伍军侯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子,你很自信啊。不过,年纪轻轻的,杀气太重不好。”
“多谢军侯指点。”
“这么好的马,没人想抢吗?”
“有,但是他们打不过我。”
伍军侯回头看了赵延年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凭武艺抢的。”
赵延年不卑不亢。“但是所有人都只有一条命。”
伍军侯的嘴角抽了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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