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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反噬(上)

大蛊师看到那些发了病的人一个一个跑到无妄楼面前卖惨,而无妄楼竟也善心泛滥地救回了营地,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可是他们自寻死路。

如此想着,大蛊师懒得再看。他盘算着,待明日天亮,带队按计再来几遍,这么多染病的人齐聚一堂,按吐血这急症的传染程度,无妄楼到夜里都病死得差不多了。

于是,无妄楼这一日白天行进速度过于缓慢。

因路上,每隔三刻或一个时辰,便有一支南孟的草莽“义军”前来突袭。

而事后,又都是以躺了一地的“血”人作为收尾。

庆汝远远看到树林间“功成身退”的南孟大蛊师打扮的男子,难以理解地转头问脸佩薄铜面具的男子。

“我们南疆就输给了这种货色?他们看不出我们接受这些病人,并不是毫无来由地吗?”

谢昀瞥了眼队伍后方,为治疗时疫配置药方而井然有序在忙碌的女使们。

耸了耸肩道,“大概他们觉得,他们的时疫无人可敌吧。”

“不过你瞧,这队伍的人数不觉得越发可观了吗?”

庆汝数了数。

确实,按照南孟这个“驰援”的速度,短短半日他们的队伍就起码增壮了百人。比起出发时的气势汹汹,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一个移动医馆。

前一天夜里发病的喝了药,今日缓解了不少。

受了救治,不管有没有顿悟南孟让他们“送死”的计划,这些人都没有一个敢回南孟的。因为他们每一个人在出发前,都向南孟宣誓自己永不背叛。

如今谁能证明他们的忠诚呢。

还有一小人心里仍觉得无妄楼不怀好意,想将计就计,明面上接受治疗一道走,只等到了南孟,让南孟的大蛊师去惩治这些诡计多端的外族人,他们到时将功折罪,必叫无妄有去无回。

不过不管怎样,新增的队伍表面上都是乖乖听话,任由调遣。

“不会我们到了南孟脚下时,南孟无人可用了吧?”

庆汝提出一个很荒谬的假设。

但谢昀不置可否。

他转头吩咐了勾魂旗什么,一直无所事事的牛头马面终于有了些精神,磨刀霍霍。

-

时疫之计事关紧要,霍桑此次秘密出行南孟,所带的西岚人并不多。

这两天,皇子身边多了一个新宠,人人尽知。

但也,人人唾弃。

只因这人不过是个南疆无根无依的小小蛊师,靠的还是迷魂蛊这不入流的手段。即使皇子当即识破,却也终究是对这大胆的蛊师上了心。

短短几日,这小小蛊师就攒聚了不少宠爱。

金银珠宝丶锦衣玉食每天变着法地往这姚蛊师的房里送,只为讨这南疆美人一笑。

就当众人以为这名为姚蓁的蛊师可能就要随皇子一道回西岚时,无妄楼要杀进南孟的消息通过她之口传到了皇子的耳朵。

“殿下,若非我偷听真不知这韦氏如此阳奉阴违,南孟将败,蓁儿是一日也不想多待。只求殿下怜惜,将蓁儿一起带走。”

姚蓁跪伏在霍桑的膝头,少女姣好眉眼微微蹙起,掀起一股我见犹怜的清媚,和着她柔软的话音一起送到男人心尖。

霍桑镶宝石扳指的拇指捏住美人下颚,似留恋,又似辨析。

“我何尝不想,只是蓁儿不知,我有一物还在韦氏手中尚未取得。”

“现下韦氏对我有了戒心,耳目皆盲。在这南孟只有蓁儿一心对我,蓁儿可否最后再为我做一件事?”

“殿下请言。”

“今日韦氏会在后山祠堂让那医女取来丹凤羽,蓁儿作黄雀,在南孟取得丹凤羽后替我夺来,再毁去祠堂,届时我定带你脱离这苦海,与我一起到西岚长相守可好?”

霍桑虽眉宇沈郁些,但依旧是西岚享誉上京的俊美,此刻做来深情一貌,倒比迷魂蛊本身更惑人心。一言一语下,深蓝色眼眸全然映满了姚蓁,好似真的将她放进了他的日后。

姚蓁心脏搏动,面带绯红。

“蓁儿一定会竭尽全力。”

霍桑的房门打开,身着锦衣的秀美蛊师轻巧走出,凄厉的北风趁着短短缝隙,拼命灌注,转瞬房内曾经的旖旎吹得无影无踪。

而在房门彻底阖上的那一刻。

房内房外,男人女人,两张脸上伪装出来的情意如潮水般褪去。

-

万蛇窟。

在韦绍“疏于看守”,给宁月送饭的间隙。

宁月简单粗暴地打晕了韦绍,从他身上摸出了钥匙打开了囚禁在玉明鸾身上十年的铁链。

玉明鸾被宁月扶着带到了久违的广阔天地下,她眯着眼,尽管眼睛并不适应,她还是有些贪婪地多看了几眼,高空之上温暖却不灼目的冬日。

“阿婆你可还好?”

宁月扶着玉明鸾,在暗中监查的视线中,非常符合情理地提醒道。

一直活得无病无灾的玉明鸾立马记起来,惊天动地地咳了两声。

为了不起疑,两人在万蛇窟的枯林里等过了白天,直到夜里才行动。

两人极其“幸运”地绕过了南孟神山上众多韦氏的巡守,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南孟神山后山,以前的玉氏宗祠所在。

宗祠最早,是玉氏祖先发现丹凤羽之处。

后玉氏族人改为宗祠,世代香火供奉。历年只有最德高望重的巫医牌位才能摆入宗祠,玉氏对宗祠的郑重可见一斑。

自宁月与玉明鸾提及这不知病源的蹊跷时疫,玉明鸾便猜出,这时疫非一日之功,要成此气候,必然在南孟某处秘密研制。而最为合适之处,于韦氏而言,莫过于玉氏宗祠。

在此地研究时疫,即隐秘安全,也足够辱没玉氏一脉。

但当宁月和玉明鸾亲眼看见描金着玉氏宗祠四个大字的匾额劈作两半,如同朽随意扔在山路上被当做踏脚时,玉明鸾的心虽早有准备,仍是不住一沈。但总算还记得身后视线,玉明鸾只是暗暗记下。

祠堂沈重的木门打开,又阖上。

宁月和玉明鸾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我们不跟进去吗?”一名监视的南孟族人问。

看不见两人踪影,总觉得会出意外。

“怕什么,整个宗祠只有眼前这一个正门出口,四处都是悬崖峭壁,她俩还能插上翅膀飞了?我们就守株待兔,拿到丹凤羽便直接——”说话的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却莫名看到和自己相对的族人露出惊恐的表情。

一道清冷的女声如鬼魅响起。

“谁说黄雀不能直接吃螳螂呢?”

-

最初宗祠不大,经过玉氏代代修葺,悬山扩建,远处看过去无数根粗重的圆杉木上抵着石壁架起阁楼三座,中间以狭窄的栈道相连。但玉明鸾说,她仍是巫医时,只有南北两座阁楼。

第三座是韦氏这些年新建的。

整座祠堂不见半个人影,许是寝堂还专为丹凤羽设了灵牌,韦氏不敢冒犯,只换了玉氏牌位,其他为了掩人耳目,不曾大动。而通往第三阁楼的栈道门直接被牢牢锁住。

倒是比有人看守,更叫人头疼。

就连放血之法,也没能引出一条蛊虫。

这只能说明蛊虫之地还离得很远。

就在宁月一筹莫展之际,一道寒光闪过,金石相击之声下,那精铁的锁断面整齐地被一剑劈断。

宁月转头,意外地看到了她给出的那张薄铜面具。

惊喜之声还未叫出,宁月眼眸透过男子肩头,看见了阿婆对这不速之客的杀意,万蛇窟带来的几条毒蛇毒牙眼看就要刺上脖颈。

“阿婆!自己人!”宁月一偏身,将谢昀护着自己身后,几条毒蛇及时闭了嘴砸在她身上,晕乎乎地游走。

玉明鸾此刻眉头皱得和看见匾额被折时一样,糟心极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陌生男子在自己被护住的一瞬,那荡开的满足的丶舒心的笑意。

“阿婆,这是我的朋友,廿七。”

“廿七,这是我的阿婆。”

简单彼此介绍过后,宁月仍有些惊讶。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她上下打量着谢昀,身上没有血迹,更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说明肯定不是强闯……

“是姚蓁。”谢昀也一点一点用眼神检查着宁月的情况,见她没多少异样才松了口气,才继续解释道。

“她一路撒了追踪蜂用的蜜粉,我带人跟着找过来的。不过大部队慢了些,我想快些见你就先过来了……”

“什么……”大部队?

“咳咳!”眼见宁月只记得叙旧,玉明鸾重重地咳了一声。

“噢!对了,时疫的线索!”宁月耳尖微微凝起一点嫣红,慌忙切换话题,一本正经。“我和阿婆怀疑时疫源头就在这门后,有了它不但能破困局,也可以防止有心之人,再利用此行恶事。”

谢昀迅速理解,从怀里拿出白色面巾和苍术做的香囊递给宁月,又将自己那份面巾和香囊递给阿婆。

“那便去看看。”

宁月自知道寒蝉特性,便知道这时疫奈何不了她。

又把面巾和香囊重新给谢昀戴上。

“你不能出事。”宁月简简单单一句嘱咐,面具后的眼不期然地弯了弯。

玉明鸾看多了嫌烦,直接掀开两人,打开栈道门率先走了过去。

宁月抿了抿唇紧跟而上,谢昀护在最后。

经过足有五十丈长的栈道,最后一道栈道门就在眼前。

比起先前的寂静,起伏的人声中门缝中传来。

谢昀握上如晦的手被宁月按住,她缓缓摇头,又挤了挤指尖尚未凝结的伤口。

缓缓吹奏起来。

-

一夜过去,还没收到丹凤羽好消息的韦蒙,却先一步迎来无妄楼的坏消息。

“族长,探查来报,无妄楼率千人之众离神山不过十里!”

“什么?”

这一句包含的情报太多,卫蒙便是愤怒也不知该从哪个问题算起。

他们怎么可能如此之快就找到了南孟?出发时不过百人,哪里来的千人?为何如此紧急的情况,他竟未曾收到一封警示信?

“都是吃干饭的吗?!南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如此不敌,连报信也不曾?!”

下属韦蒙声音骤响,吓得亲信虎躯一震,底气更是不足。

“十只信鸦有去无回,族人以母蛊感应,子蛊皆亡。疑似是无妄楼察觉,提前截杀……西北两寨的大抵不能及时支援了……”

韦蒙眯眼,阴森地问。“前哨可探查清那千人是何人?”

“看衣着,是我们新招募的那批南疆人,还有南寨的七位大蛊师……”

“千人都降了?这么多大蛊师操控不了这些人的时疫之蛊?还反被擒了?”

韦蒙已是不怒反笑,下属张了张嘴,口中泛苦。

“前哨回报,无妄楼不知何时得知时疫之蛊,南疆千人以链索相连,毫无反手之力。而大蛊师…则被绑在队列最前以身探路,为保命,神山密林防卫蛊阵已尽数破之……”

“好啊!真有本事!”韦蒙咬牙笑着,“鸣钟,全族御敌。”

“是!”

“对了,那几个蛊师的噬心蛊催了吧。”韦蒙轻飘飘补了一句。

-

“呃啊——”噬心之苦,常人难忍。

队列之前的大蛊师惨叫之凄厉,就算是远在队伍后方的南疆民众也听得清清楚楚,不寒而栗。

——南孟不接受一点背叛。

庆汝嫌吵,又用自己的蛊咬了过去。此蛊毒液有麻痹之效,噬心蛊也会暂时失效。

“看来他们发现了。”

苏井笑道,“说明他们怕了。南孟自以为招募南疆人替死万无一失,可南疆因时疫投靠,都是拖家带口。此行动的五十人有下一批行动的五十人的父母丶兄弟丶姊妹,亲人相见,怎么相残。后面连大蛊师都被你和勾魂旗抓来,那些散落在外的百姓自会审时度势。”

“反正我们说过,此来南孟,他们只需静静看着,孰是孰非。”

十里之远,不过片刻。

南孟山门,不多时围着黑压压一圈人头,而韦蒙则率众族人在山门之后的了望塔对阵。

两边都似观望着形势,没有骤然开打的意思。

只有一个女声最先叫阵。

“臭不要脸的南孟!速速将我家小姐放还!否则要你南孟好看!”

“医女已献,圣水已得,我只看到各位恩将仇报,何出此言?”

韦蒙的声音在千数南疆人面前传开,话语之中依旧冠冕堂皇。

让南疆大部队一时分辨不清,这是南孟问心无愧,还是胆大包天。

但一切疑问,终究结束在山门之下从偏僻小路绕出的身影。

她被身边男子轻功带着,一路踏风,降至山门众多南疆人眼前。

就像那天她的离开,许多南疆人都清晰记得这个女声。

“是么?原来南孟竟知什么叫恩将仇报啊?”

那大义凛然赴死之人,竟起死回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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