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
周瑜读完信,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神情阴郁地看着火焰将信纸慢慢吞噬。
这个狠心的女子!还以为她对自己情根深种,谁料她这么轻易地离家出走了。
说什么为了他的名声?这真不是在折辱他吗?
周瑜命人叫来乔璇的贴身婢女春梅,问她:“夫人究竟去了何处,你当真不知?”
春梅虽然低着头,但依然感到两道凌厉的目光逼视着自己,她如实道:“奴婢当真不知啊!奴婢也盼着夫人早日回来,夫人不在,奴婢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啊。”
周瑜正在气头上,听到春梅这话,冷静下来略一思忖,觉得春梅言之有理。若乔璇真的交托过春梅什么,想必她在出走之前就会把春梅的卖身契还给她,再给她一笔钱放她出府。
乔璇撇下自己的贴身侍婢一走了之,是不是说明她还会再回来呢?
思及此,周瑜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对春梅道:“姑且信你一回。但夫人不知何时能回来,数日前,夫人还曾提起她的亲姐大乔夫人,她是先主孙伯符的遗孀,她的贴身侍女不久前才出嫁,身边正好缺个侍女。你与夫人姐妹二人都相熟,夫人不在这段时日,不如暂时送你去大乔夫人那里侍候,你看如何?”
春梅是乔璇的陪嫁侍女,自然与大乔也相熟,她忙不叠地点头,谢过周瑜。
周瑜叹了口气,他已经派了周平去大乔的居所打听乔璇的下落,但周平一时半刻应该也赶不过去。
周瑜和衣躺在榻上,想起乔璇在信中提到的那些事。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乔璇对未来那场赤壁之战的描述,仿佛是她身临其境一般。她明明没有亲历,为何却有那般详尽而真实的梦境?
周瑜对鬼神之说也有所耳闻,乔璇提到的这些事过于匪夷所思,令他不禁把这些梦与自己听过的一桩传说联系起来,即时光倒流人死后意外地覆生在过去的某一刻,相当于重活一世。
随即,周瑜又轻轻摇摇头,这也太荒谬了,他宁愿相信乔璇是做了预知梦,也不愿相信世间真的会有重生之人。
第二日,周瑜就派人送春梅去大乔那里。傍晚,他收到周平的飞鸽传书,信上说,在夫人的姐姐大乔夫人那里没有找到小乔夫人,大乔夫人也不知道妹妹出走的事,神情不似作伪。而乔蕤将军住在离长女住处不远的别苑,他对小女儿离家出走的事也毫不知情。
周瑜剑眉深蹙,然而江东新主孙绍的登基仪式在即,这个关头他也顾不上乔璇了。
没想到,孙绍主动来拜访周瑜:“周将军,有婶娘的下落了吗?”
作为孙策的儿子,他以前一直与周瑜叔侄相称,周瑜嘱咐过他,即位后他们就要以君臣之礼相见了。孙绍改口改得不彻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再次改口道:“不,周夫人有下落了吗?”
周瑜道:“未曾。”
孙绍道:“孤亲眼所见,是周夫人出手替孤挡下了二叔那一击,周夫人于孤有救命之恩。不知为何,程老将军似乎对周将军成见很深,硬说周夫人是畏罪潜逃,孤会严惩程老将军,给周将军和周夫人一个交代。孤也知道周将军思妻心切,这边的政务有张长史帮孤,周将军快去寻周夫人吧。”
周瑜心里感到一丝欣慰,道:“程老将军是孙老将军的旧部,若是严惩,怕是会寒了旧臣的心啊。”
孙绍反驳道:“若是就此作罢,周将军就不觉得寒了周夫人的心吗?”
周瑜点头,道:“主公说的是,谨遵主公的意思办。”方才他说“寒了旧臣的心”,只是在试探孙绍而已。先前与孙权的关系已经让周瑜认识到,君臣之间没有情谊可言,虽然孙绍不似孙权那般心机深沈。对孙绍这个曾经的义侄,他也要多加防备,以免将来落得和孙权那样的关系。
周瑜快马加鞭,带着一批随从向乔蕤父女居所的方向马不停蹄地赶。大乔是孙伯符的遗孀,如今独居。他顾不上避嫌,决定先去大乔的住所。
不想,还没到目的地,周瑜就遇上了与他相向而来的乔蕤父女,大乔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惊讶地对妹夫道:“周将军,我和爹正要去寻你呢?”
周瑜反问道:“可是有小乔的下落了?”
大乔摇摇头,道:“不曾。只是爹听闻此事后心急如焚,要去和你商量对策。想不到,竟在半路上遇上了。”
话音刚落,大乔身后的另一辆马车车帘掀开,乔蕤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还没等周瑜行礼,他就走过来对周瑜说:“贤婿,虽说老夫将小女托付给你,但此事也不能全怪你,小女从小被骄纵坏了,行事肆意妄为,你也别过于自责。”
“不能全怪”,说明岳父认为自己还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周瑜低头行礼道:“是小婿之过,待寻回小乔,小婿定会向她赔罪。”
乔蕤又对长女大乔道:“既然遇上贤婿了,老夫骑马随他回周府,你坐着马车难免拖慢行程。不如这样吧,你先回去,就算你去了一时半刻也帮不上什么忙。”
大乔应了下来,周瑜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深究。
周平总不可能骗自己,何况自己总不能和乔蕤父女撕破脸,非要去他们的居所一探究竟,那样不就等于宣告他怀疑岳父和大姨子撒谎吗?
……
回程的马车里,大乔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额上薄薄的冷汗。
几天前,乔璇连夜出走,先是直奔她这里,和她告别,然后才只身离开。
大乔犹记得当年乔璇和周瑜琴瑟和鸣,曾令她这个旁观者心生几分羡慕。
然而,几天前,乔璇来和她告别时,她试探着问:“妹妹莫非和周将军生了嫌隙?”
乔璇摇头:“不曾。就如我方才所言,我是戴罪之人,离家出走是为了维护公瑾的名声。姐夫不在以后,公瑾在江东根基不稳,我不想断送他的仕途。”
大乔瞪了妹妹一眼,道:“你倒是替他考虑周全,你想没想过,你不在他身边,他万一饥渴难耐,纳了新人进府,往后你心里不会难过吗?”
乔璇却一脸风轻云淡:“若真如此,只能说明我和他有缘无分。”
大乔反问:“你那么迷恋他,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当真不会有丝毫留恋?”
乔璇苦笑道:“那我又能如何……我们成婚这些年我一直无所出,他怕是碍于对我的承诺才一直没有休了我。”
大乔又问:“你当真不能有孕吗?有没有再尝试一下,多寻访一些名医呢?”
乔璇叹了口气,道:“我与公瑾曾有幸遇到名医华佗,华佗为我把脉时我在昏迷中。”
大乔不疑有它,反问:“你不是和我说过吗?当时诊断出来你的经脉打通了,功力恢覆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与那些青州兵一战激发了你的潜能。”
乔璇点点头,道:“在那之前,给我看诊的医士说我一旦有孕会极其凶险。经脉打通后,我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可以受孕了。但是——”
乔璇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怀上,更蹊跷的是,公瑾这些年也从来没提过给我找医士看看,姐姐猜猜,这是为什么呢?”
大乔也是聪明人,马上就联想到好几种可能性,她张了张口,最终没有作声。
乔璇继续说:“一种可能性是他不在乎我,所以子嗣不一定要由我来绵延,毕竟他那么出色,有无数女子愿意投怀送抱。但这种情况有个地方说不通,因为我功力恢覆前他一直积极帮我打听打通经脉的方法,经脉打通后他也一直关心我的功力恢覆得如何,只字不提子嗣的事。就好像知道我们注定生不出孩子一样,那么只剩两种可能性:要么他知道我生不出孩子,要么他知道生不出孩子的原因在他,所以他才一直没有休了我。”
乔璇说:“华佗医生为了治更多病人,到处巡游。去年我独自去郊外练武,碰巧又遇到了他,让他帮我看看我一直不能怀孕的问题。结果他说他记得我和周瑜,因为我的脉象非常特殊,大概和我所练的武功有关。他说,我的武功恢覆得越好,我就越不可能怀孕。”
大乔只觉得匪夷所思:“那……妹夫他早就知道了?却瞒着你。”
“是的。”乔璇犹记得去年,华佗当时的表情,他说:“怎么?你夫君当年没告诉你?”
乔璇搞不清周瑜究竟是不在乎她,还是太在乎她所以一定要让她恢覆功力。
她说:“不过,现在想来,感谢公瑾当时做了正确的选择。”这些年,随着功力恢覆,她的心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馀,这是上一世不曾有过的体验。
她自信有能力守护周瑜了。
即使周瑜最终抛弃她选择别的女子,她也要想办法离间他们,她乔璇得不到周瑜,其她女子也休想染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