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过来坐吧!”
刘彻说着,似乎是觉得热,他又将披风抓起来扔到一边。
“还是盖上吧,天气虽热,可你这殿里用的冰不少,不能大意了”,我在几案旁坐下,又提醒道:“年纪大了,愈发受不得凉!”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终究还是把披风捡起来搭在身上,开门见山道:“为据儿来的?”
我端起水杯迟疑了片刻,说道:“妾是为卫青来的,想来问一问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伉儿?”
他看着杯子里的水,笑道:“都说外甥肖舅,今天朕算是看出来了,据儿是随了他舅舅了,卫伉呢,卫青的能耐他是一点都没学到,反倒学的和公孙敖一样蠢,为了那么个没用的舅舅,辜负了朕对他的栽培!”
“妾谢陛下对伉儿的栽培,只是伉儿资质平庸,实在是难担大任,还请陛下饶恕伉儿的愚昧无知,让他做一个普通人,一世平安,也算慰藉卫青的在天之灵!”我再次拈衽向他行了稽首大礼。
“只要他老实交代公孙敖的藏身之处,朕自然会宽恕他!”
我擡头,看着他道:“伉儿所救之人,除了是他的舅舅之外,还是卫青的救命恩人,当年若无公孙敖,又何来为大汉靖边攘夷的大将军?看在卫青为陛下戎马一生的份儿上,妾再求陛下饶了公孙敖这一次!”
他笑了笑,又道:“子夫啊,你这是又要让朕做亏本买卖啊?”
“公孙敖或许能力平庸,却是个忠义之士,他凭借自己的善举救了卫青,换来了大汉威震四方,助陛下实现自己的胸怀和抱负,念着这份功劳,陛下饶他这一命,这笔买卖陛下不算亏!”
“罢了,皇后都亲自来求了,朕饶他一命就是了,你起来吧”,刘彻放下耳杯,又唤道:“把太子叫进来!”
“妾谢陛下!”我行礼起身,又上前去给他添了茶水。
据儿是被两个黄门架进来的,因为跪的久了,他的双腿已经僵到伸不直了,身上也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红彤彤的脸上表情微微有些痛苦,刘彻免了他的拜礼,又唤人去请了太医过来。我递了一杯水给他,让宫人打了两盆水来替他擦洗,太医给他按摩舒缓了半天,除了脸色没变之外,他的状态慢慢好了很多。
刘彻一直在旁边看着,见他缓了过来,又沈下脸道:“朕要打仗你反对,朕推行政律你反对,朕的决狱你也反对,现在连矫诏的事你都敢做,你的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儿?”
见刘彻生气,据儿又只得跪下请罪:“儿臣知错!”
“你知错吗?”刘彻怒而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要是真知道错,就不会一声不吭的在外面跪了四个时辰!”
据儿跪在地上又一言不发,这副倔强的模样和刘彻真的是一模一样,让人看着着实生气。
“亏得朕还说你像你舅舅,你除了像他一样厚道外,还有什么?”刘彻骂道:“你舅舅卫青,朕只要说要打仗,他从来不说一个不字,还能立刻给朕想出一套作战方案出来,你呢?每次就知道给朕泼盆冷水,不是国库没钱,就是朝中无将,动不动就拿老百姓说事儿,咱们汉军的士气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给败坏掉的!你舅舅虽然厚道,可他不是盲目厚道,该用狠手段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含糊,不像你一味地心慈手软,你就知道心疼那些百姓,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朕?他们都欺负到家门口开了,朕不打,难道让他骑在朕的脖子上拉屎撒尿吗?”说的急了,话音一落,他便开始咳嗽起来。
我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帮他顺气道:“据儿年轻气盛,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消消气吧!”
“消气?朕早晚有一天要被他气死!”刘彻直接连杯子带水的砸到据儿跟前,又道:“把朕气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坐到朕这个位置上发号施令了,对吧?”
“儿臣不敢!”据儿终于说了一句话。
“连矫诏你都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刘彻瞪着他,继续骂道:“你要替人申冤,帮人平反朕不反对,可你拿出真凭实据来啊?没本事替别人申冤,你就胆大包天的矫诏,是不是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是大汉的储君,朕不会拿你怎么样?朕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再敢有下一次,你这太子也别当了!”
据儿叩首道:“儿臣知道了!”
骂了这一通后,刘彻的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又对着我道:“你把他带回去,让他自己在家里闭门思过三个月,没有朕的召见,不许他再到朕的跟前来晃!”
“唯,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保重,妾告退!”我行了礼,赶忙拉着据儿退了出来。
日头已近傍晚,盛夏骄阳依然像一个火球,汹涌澎湃的燃烧着,似乎有永远也用不完的激情,金色的光慢慢演变为赤色的焰,似乎还想霸道的将这片浩瀚的天空点燃,天依旧闷热,让人的身心都倍感压抑,一刻都不想在外面多待。
我拉着据儿上了车,嗔道:“这下你满意了?总有一天你非得气的他废了你,你就高兴了!”
据儿揉着他的膝盖,气定神闲的道:“废了便废了,反正阿翁一心想要长生不老,我这个太子对他也可有可无。”
“你糊涂,太子位一废,你就只能是个死知不知道?”我气道。
“如果君父真的要儿臣的命,那儿臣也无话可说”,据儿擡起头看我,说道:“可是阿母,如果明知道阿翁的决策有问题,却让我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只能当一个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太子,我做不到!”
“不是不让你提建议,可你也得掌握分寸啊,你是太子,矫诏这事是你能干的吗?”
据儿叹气,调整了坐姿,说道:“打这一仗之前,公孙敖私下找过我,因为之前那一仗损失惨重,他自知能力不足,想辞去他在军中的职务,可阿翁不同意,非得让他去,这一次他遇到的是匈奴左贤王的六万骑兵,他手头的兵力不够,见着战局不利,不愿意像上次那样带着将士们去送死,所以才收兵撤退的,阿翁说他畏战,可连李广利都打成那样了,又何况他呢?如果不是他畏战,只会让更多的将士白白送命。阿翁在气头上,谁的话都不肯听,执意要将公孙敖判死刑,我和卫伉怎么替公孙敖求情都没用,急得卫伉说他要去劫法场,没办法我才和他出此下策的。”
这一仗,李广利率领十三万大军在吾水与匈奴单于率领的十万大军会战,最终交战失利,靠着路博德的接应才突围而出,损失也很惨重!
我已经不想再去评论这场战争好坏了,也知道据儿有一万个救公孙敖的理由,可他这次真的是在玩火,我握着他的手:“你这样做等于是在火上浇油,如果你阿翁六亲不认,你和伉儿都会折进去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冒一次险,怎么能把公孙敖救出来呢?”据儿也握住我的手,又笑道:“而且我相信阿翁,他生气归生气,不会真的要了我和卫伉的命的!”
据儿说的没错,要从老虎口中夺食,就只能冒险,而且他也赌对了,他此举虽然触了刘彻的逆鳞,可也只是为了救人,并无他意,刘彻不会为了一个公孙敖真的要了据儿和伉儿的命。
“你呀,从小跟着你阿翁,你阿翁身上那么多优点你没学到,偏偏学到了他的固执”,我心下无奈,摸着他的脸,说道:“你有自己的想法,阿母劝不了你,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次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再有下次了,你们几个是阿母的命,阿母不求别的,就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的,明白么?”
据儿点头,笑道:“司马迁有一句话说的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生在帝王家,从小就锦衣玉食,受天下百姓供养,我还想留着这条命为老百姓做点有意义的事呢,阿母放心吧。”
我打量着据儿的面庞,经了这一日的曝晒,原本白净秀气的面庞变黑了不少,有些地方还晒脱了皮,沧桑中更添了几分阳刚之气,双眸纯澈透亮,不染尘埃,亦如他纯洁而善良的内心。我的据儿,也许比不上他雄才大略的父皇,但我知道,他将来一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矫诏的主意虽然是据儿出的,但真正执行的还是伉儿,不过两日的功夫,刘彻对伉儿的处置也下来了,他虽答应我饶了伉儿,但矫诏是大罪,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刘彻削去了伉儿的长平侯爵位,同时让他去朔方守边五年,对于公孙敖,刘彻也没再追究,似乎是打算默认他已经死了。
于我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他们确确实实是犯了错,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不求他们能全身而退,只要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就好。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据儿和伉儿拼着性命救出来的公孙敖,还不到半年便再度入狱,太始元年正月,因为其妻行巫蛊之术诅咒刘彻,被人告发,诅咒皇帝视同谋反,刘彻直接将他们夫妻二人都判处了腰斩,并施以灭族之刑!
我上次听闻巫蛊两个字是三十年前陈氏被废的时候,那时的刘彻还年轻,他虽然痛恨这些东西,但并不全信。可如今刘彻的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越发的忌讳死亡,多年对求仙的执着和向往,让他对巫蛊之术也深信不疑,公孙敖的结局已然注定,谁都救不了他。
春二月,阳石公主出降亚谷侯嗣子卢荣,卢荣祖上是高祖时期的开国功臣卢绾,被封为八大异性王之一的燕王,高祖皇帝驾崩以后,为避免遭到临朝的吕后迫害,而不得已带着家人投降匈奴,任匈奴东胡卢王,不久后病死。先帝中元五年,卢绾之孙卢它父以匈奴东胡王的身份带着祖父的遗志投降归汉,被先帝封为亚谷简侯。卢荣之父现任亚谷侯卢贺深受刘彻器重,今任长水校尉,掌管长水,宣曲两地胡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