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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十三年后。

元平元年四月癸未,少帝刘弗陵因病崩于未央宫,年仅二十一岁,葬平陵,谥号昭。

昭帝无嗣,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下诏迎立孝武皇帝孙昌邑王刘贺为新帝,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然,新帝继位不到一个月,便因“荒淫无行,失帝王礼宜,乱汉制度”,被以霍光为首的大臣废黜。

同年七月,霍光奏议先帝无嗣,应选旁支贤德之人为继,请立武帝曾孙刘询为帝,奉承祖宗大业。上官太后准奏,遣宗正,太仆迎曾孙刘询入宫,封阳武侯。

九月,群臣奉玺绶,刘询即皇帝位,正式更名刘询,谒高庙,大赦天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到了十月便入了冬,长安开始下雪了,然而昭阳殿却仍是一幅繁花似锦,暖若阳春的景象。

廊檐下,许平君看着被红绸包裹的庭院,像极了她成亲的那日,搬进昭阳殿已经十八天了,她总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至今都不敢相信,她的夫君居然成了大汉皇帝。

“婕妤”,小宫人拎着食盒走近:“鸡蛋羹已经做好了,可是要现在给主上送去?”

许平君闻言回头,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鸡蛋的清香夹着淡淡肉香扑鼻而来,金黄的蛋羹上铺了一层酱汁浓厚的肉末,鲜嫩爽滑,不仅闻着香,吃起来也是美味。

她对蛋羹的香味色泽甚是满意,合上盖子,笑道:“送过去吧,蒸蛋羹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唯!”小宫人屈膝退去。

看着院子里宫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许平君嘴角微扬,她的夫君真的当了皇帝了,就连她也封了仅次于皇后的婕妤,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想到这些日子他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她又心疼,鸡蛋羹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是他喜欢的,送了吃食过去,她又转回寝殿继续帮他做冬衣。

外头的事她帮不上忙,总要让他有口热食丶有暖和的衣裳穿才行。

不多时,小宫人便回来了,将食盒原模原样的奉上:“按婕妤的吩咐,奴婢送去了宣室殿,可值守的宫人说主上不在宫里,好像出宫去了。”

许平君看那蛋羹一口没动,不免感觉可惜,拿出来准备留给儿子享用。

“婕妤”,小宫人小心翼翼地道:“方才在前殿,奴婢听说朝臣最近在请陛下册立皇后,说是要立大将军的女儿霍成君为后。”

许平君拿东西的手一滞,不由擡头看向她,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讶异。

这话恰好被走进来的掌事宫人金枝听见,斥道:“没影儿的事,不许在婕妤面前胡说!”

小宫人挨了教训,低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金枝笑道:“那些人不过是想奉承大将军罢了,婕妤是主上的结发妻,与主上共患难,这份情义无人能比,没人能越过您去。”

“我知道的”,许平君笑笑,轻轻搅动碗里的蛋羹,不再多言。

霍光权势滔天,连皇帝说废就废了,又何况是皇后呢?这后位大概是要拱手让人了。金枝知道她心里不舒服,让乳母将皇长子抱过来陪她。

经了到宣室的来回,鸡蛋羹已经没什么热度了,许平君将蛋羹打散搅碎,一勺一勺喂给儿子吃。

刘询这个皇帝是在大将军的支持下才当上去的,霍光废帝的殷鉴不远,不管是作为回报还是拉拢,他立霍成君当皇后都无可厚非,甚至比她这个发妻更为合适。

她算什么呢?她帮不了他,也无外家可以助他,不过是给他缝缝补补,做些吃食罢了,这些谁都能做。如今他当了皇帝,再不是那个连娶妻都要仰人鼻息的刘病已了,肯为他做这些的女人有的是。

她努力劝自己刘病已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个发妻即将沦为妾室,她心里的委屈就泛滥,早知如此,她宁愿他还是尚冠里那个斗鸡走狗丶无忧无虑的少年。

刘询最近都是早出晚归,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有时候回来她已经睡了,她没睡的时候会给他做点吃食,或是家常饼饵,或是精致的宫廷点心,夫妻两个会在这个时候说说话,聊聊家常,外头的事只字不提。

她懂他的身不由己,他也知她偏安一隅的性子,从不拿外头那些事来烦她。

这日吃过午饭,许平君像往常一样哄儿子午睡,百无聊赖之际,又想起了霍成君,她见过她一次,在刘询登基那日的宫宴上,生的千娇百媚,率性张扬,任谁见了都要点头哈腰,敬她三分。

刘询应该是喜欢她的的吧?

她这样想着,忽然被人抱住,短暂地惊诧过后,她换上了一副笑颜:“这个时候,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他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任他抱着,她摇摇头:“刚吃完饭,有些犯困罢了,你吃饭了吗?”

“吃了”,刘询伸手摸了摸儿子肉嘟嘟的脸蛋,见他睡熟了,又说:“跟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儿?”她扭头望着他。

“等会儿再告诉你,先去把衣裳换了”,他拉起她,将她推去了内室。

片刻后,她换了一身旧日的绣夹裙出来,松了宫髻,将长发简单束在身后,而他亦是一身寻常布衣,二人皆做未入宫时的打扮,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现在可以告诉我要去哪儿了吗?”她双手蜷在腰上,扬起脸问他。

就像以前他偷偷跑去赌钱,她叉着腰气鼓鼓地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屋一样。

他双手抱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旋即拉着她跑出了寝殿。

“病已,你慢点儿。”

没有那些锦衣华服丶金钗步摇的约束,她彻底放开了,跟着他在回廊里边跑边笑,就像在尚冠里的小宅子里一样,无拘无束地嬉笑打闹。

青帷辎车停在殿外,他将她抱上车,与她同乘,她以为他要带她回尚冠里,所以才做旧时装扮,可到了才知道,他带她来的地方是桐柏亭。

此处离未央宫不远,林木苍盛,即便是入了冬,景致依然如旧,四季常青。

刘询抱她下车,让侍从在外等候,提着祭品,拉着她一起往密林深处走去。

“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吗?”他问。

许平君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往里走。

柏树林里有一条工整的小路,路口直通官道,而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坟茔。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带她来这儿,但她知道这里安葬着他的亲人,一个从未被他提及过的亲人。

他立在坟茔前问她:“听说过卫皇后的故事吗?”

“我听阿母讲过”,许平君看了一眼周围,小声问:“现在可以说吗?”

刘询点点头。

在此之前,卫皇后是一个比较忌讳的话题,旁人偶尔议论两句无所谓,可是他不行,那是他的曾祖母,他的身份太过特殊,哪怕是私下他们也从不提。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许平君轻轻吟唱着母亲教给她的这首民谣,说道:“我阿母很钦佩她,经常让我学她,为女子争口气。”

“不要学她,她的下场并不好!”刘询当即否定,看着眼前的孤冢,想起他前些日子谒拜过的茂陵,心中只觉得惋惜。

许平君握住他的手:“卫皇后结局虽然不好,但她起于微末,母仪天下三十馀载,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况且你现在当了皇帝,她若泉下有知的话,想来会很高兴。”

“也许吧”,刘询蹲下身将祭品一一摆开:“前几日我去拜祭过父亲母亲和祖母,告诉他们我做了皇帝,就是想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怎么没带我去?”许平君蹙额,从他们成婚到现在她都没祭拜过他的父母。

“我也是偷偷去的”,刘询说:“我现在名义上嗣位于昭帝,初登帝位,还不能公开认祖归宗。”

许平君知他身不由己,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安抚。

刘询拉着她,一起对着卫皇后的陵墓磕头。

随后起身又道:“只可惜祖父的陵墓不在长安,没能亲自给他老人家报个喜。”

“我以前听别人讲了很多关于祖父的故事,如果没有那些事,他应该会是位很好的皇帝。”

“可以给我讲讲吗?”许平君对于那位已故的太子也充满了好奇。

或许是以前憋的太久,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见她如此,刘询扶她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毫不吝啬地同她说了起来。

从曾祖父曾祖母,到祖父祖母,再到卫家那两位军功卓着的大司马,以及他的父亲母亲,他将他知道的一一说给她听,言语或钦佩,或遗憾。

而听在许平君的耳朵里,更多的却是心疼,她靠在他肩上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做一个普通人。”

“为什么?”他揉捏着她的柔荑,笑问:“当皇帝不好吗?”

许平君说:“现在当然是好了,可想想你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一出生就进了监狱,几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长大了,还是不得安生,不是有人假冒卫太子,就是什么公孙病已立,但凡运气差一点你都活不到现在。”

那是昭帝始元五年和元凤三年发生的事,一个是江湖骗子冒充卫太子,吓得一众高官不敢表态,引发出的一场闹剧。再一个是上林苑一颗枯死的柳树覆生,树叶被虫子咬出了“公孙病已立”几个大字。如果他不是卫太子之孙,如果他的名字不叫刘病已,那他就是局外人,可事实正好相反。

那时候她和他不熟,也不懂这背后的意义,只是常听父亲说“好在县官仁慈”,她问父亲如果县官不仁慈会怎么样?父亲便又跟他讲了武帝后院二年长安监狱的天子气事件,如果县官不仁慈,势必会杀了他,斩草除根!

那时候的县官是昭帝,主持朝政的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这就是祖父厉害的地方”,刘询望着曾祖母的坟茔说:“他们人虽去了,却依然活在大家心里,留下这么多人保护我,为我造势,才有我的今天。”

许平君望着他道:“你难道就不怕吗?”

“当然怕”,刘询垂眸:“可是与害怕相比,我更想当这个皇帝!”

“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你们家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

许平君释然,他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事实上,刘询也不知道那些事情都是谁干的,到底是想为他造势还是想害他?但时至今日,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天意,亦如当年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祸,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又回到了正轨。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他又说回最开始的话题。

许平君不解:“不是来给曾祖母报喜吗?”

“报喜是一方面,在我心里他们是我的亲人,而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另一方面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忘记他们,当然也不会舍弃你。”

许平君楞了一下,脸不自觉地红利,心里也痒痒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询拉着她站在坟茔前,面对着她道:“我知道朝臣想让我立霍家女为皇后,让你不高兴了,今日在曾祖母面前,我就明确的告诉你,我想让你做我的皇后。”

她以为在他面前掩饰得很好,可他还是察觉出来了,她凝望着她,心中甚是感动:“可是…我…我……霍光他能帮你!”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能有今天靠的是霍光,接下来他还得仰仗霍光,而她帮不了他,这也是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真正原因。

他握着她的手说:“以前你都没嫌弃我,以后我也不会嫌弃你,给我点时间,霍光那里我去想办法,你就安心在家照顾孩子。”

有他这句话,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许平君彻底放下心来,依偎进他的怀里。

刘询不知道霍光在立后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他甚至都猜不透群臣请立霍成君为皇后是霍光授意,还是他们自作主张。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相信霍光是向着他的,可是在与自己的利益相冲突时,恐怕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日后,刘询颁布了一道诏书,请求众人帮他寻找自己贫贱时的一柄旧剑,意在表明自己不忘旧人的心意,同时也是试探霍光,他若有心让自己的女儿为后,必不会在意他这道诏书背后的意义,他若无心,就会全了他的心思。

事实正如他所料,霍光并无立女儿为后的心思,群臣开始上书,请求立许婕妤为后,刘询欣然应允。

元平元年,十一月壬子,正式册立许平君为皇后,迁居椒房殿,赐吏民金钱。

故剑情深,天下莫不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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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改元本始,正月,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叩请还政于天子,天子谦让再三,仍委霍光以重任,并对群臣论功行赏,大赦天下。

同年六月,天子下诏追赠曾祖母谥号为思皇后,于桐柏亭改葬曾祖母,置园邑三百家,设长丞周卫奉守,又派遣倡优千人以娱曾祖神灵,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

享四时供奉,长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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