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夜行(五)
翌日下午,江禹跟于术顶着大黑眼圈出现在冯蒙面前。
“那么重的黑眼圈,你们俩也太拼了。”
冯蒙话里满是感激,说着就从包包里挖出两张面膜,递了过去:“真是辛苦了。”
只有当事人知道这是他们熬夜多管闲事的报应,不过冯蒙都把功劳给他们按上了,那就顺着台阶下,装的辛苦一点好对得起那高额的报酬。
他们昨晚碰到的少女,就是于术看到的那个鬼妈妈。
她纤细的手臂仿佛枯枝残木,风再大点就能吹折断,白色连衣裙从腰部往下的裙摆染成了大片暗红。
“她怎么在这儿。”
“我想起来了!刚刚我不是说,听到说话的节奏有些熟悉吗,就是这个哭声的节奏,也跟伍艺晗家挂画那听到的一模一样。”
说话间,少女擡头看了他们一眼。
于术心瞬间就被扎了一样,那是万般绝望中艰难生长出来的求助。
江禹有了先一步行动。
他长腿生风,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躯把黑夜划出一道口子。
近距离看了才知道,少女的脸就是那张挂画里面的脸,只是没那么狰狞绝望而已。
她微张嘴唇,声音直接在他们脑内响起。
“快走...快走...”
她似乎没有半点害人的想法,江禹跟于术往后走,她就往后退,始终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而且不停带着哭腔重覆快走的劝告。
可于术清楚记得困在梦境时,那种透心凉的阴冷和窒息。
“她恐怕就是伍艺晗养的母子鬼。”江禹斜跨一步,挡在于术身前。
于术清楚,他不像那些小道士有自保手段,江禹护着他也正常。但每次遇到意外状况不确定是否安全,江禹都做出一样的选择还是让于术有些触动。
江禹习惯性的保护动作让他跟着警惕起来往后退了小步:“那不应该在伍艺晗家里吗,跑十万八千里远来臭水沟干嘛。”
“她是这儿的人呗,又或者说,她的骨灰在老小区里。”
说罢,江禹变出一张符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眯眼瞄准了几秒,就像丢飞镖似的扔了出去。
符纸刹那间变的坚硬,纸身燃起金灿灿的光芒,宛如足以切割空气的利刃,即将到达少女身上时,又变得柔软,飘飘然的落在她的肩膀上。
跟鬼婴儿不同,少女没有消失,她似乎恢覆了一些意识,指着对岸的老小区,但说的话依旧只是简单重覆:“危险,别去...危险,别去...”
要是别人,可能还听劝,江禹不是,跑了回去老小区转了一圈。
三十多栋楼,几百间房子,要找到跟少女有关的那一间谈何容易。好在江禹做足了准备,打了个响指,和刚才几乎相同的金色柔光飘然而出,忽上忽下的引路,最终在12栋楼下停住。他们没有门禁卡,进不去,光点缓缓上升,在六楼左侧的窗户绕了几圈才消失。
回过神来,江禹淡然道:“喊上伍艺晗,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冯蒙听到名字就露出一副“果然是他”的表情,按住心底的怒火拨通了电话:“立刻马上过来一趟,地址发你。”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完全没给伍艺晗回话的机会。
一行人在十二栋楼下暴晒,等了半天,伍艺晗才姗姗来迟。
于术看到他都懵了,这么热的天还要化全妆出门,看着就觉得脸闷的慌。
江禹言简意赅:“开门,六楼,左边那间屋子。”
伍艺晗楞住了,想找理由开脱糊弄过去,可江禹在工作上犀利得很,没留一点儿馀地:“还要回你家书房。”
江禹刻意强调了书房,他记得伍艺晗那间书房很大但实际空间很小,而挂画的位置又恰好是门口对联的形状,想必有部分空间藏了起来,放着不乐意让人知道的秘密。
“你自己想清楚,粉丝能把你捧上来也能把你踩下去,更何况你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已经伤害到队友,严重影响公司利益了。你不让步,我拿你没办法,但上面的人把你弄进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冯蒙见伍艺晗还在死撑,便厉声发了最后通牒。
12栋全是骨灰房,一进门就是扑鼻的霉味,老小区楼层不高没有电梯,只能慢慢往上爬,好在这里的设施还有人定期维护,每上一层声控灯就亮一层。
伍艺晗打开了601户的门,浓烈潮湿和霉味混合气体像巴掌一样扇到众人脸上。
于术更是拉着江禹的手往侧后方退了几步:“吸入过多长期没活人居住房子的气体,容易刺激呼吸道导致不舒服。”
他的音量不大,但环境足够静谧,冯蒙闻言也拽了一把伍艺晗。
虽然她知道了是伍艺晗养小鬼害得组合各种意外频出,但伍艺晗背靠几个大老板,看在这份上她不爽也不好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足足等了五六分钟,刺激性气味才散得七七八八。伍艺晗不情不愿的带着三人鱼贯而入。
屋内空荡荡,只有一张长桌,两个盒子跟一个牌位。
江禹没多说,直接开始请小鬼。他从包里拿出来一大一小两贴了黄符,没开眼睛的纸扎小人。
古训有云,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纸人一旦点上眼睛,就有了真人的精气神,也就可以吸收天地灵气,也可以吸收血气丶怨气,纸人终究是纸人,只是像人不是真人,学不会甄别,容易让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附身。
而江禹要做的就是用把这屋里的魂纳入到纸人里,随后再带回去伍艺晗家里,彻底请走。
他点上眼睛,又补了一张符咒,就安静等着。
场面过于普通,冯蒙跟伍艺晗有些怀疑,江禹是不是失败了,只有于术感觉到有东西流淌。
于术脑海再次听到,那一句“快走,危险别去”,他环视一周,惊觉声音是从纸人传来的。
没一会儿纸人抖了两下,它们竟真的眨眼了,稍大些的纸人眼眶还莫名淌出来一道红色的痕迹。
四个人,只有冯蒙脸上闪现出惊慌后怕。
准备工作完事,几人启程回去伍艺晗家。
一路上四人各怀心事。
伍艺晗神色十分勉强,要不是冯蒙一直搬出来后面的大佬施压,他还真可能甩手不干。此外,冯蒙很是不解,既然小鬼收到纸人里面了,直接把纸人烧了不就好了,还回去伍艺晗家有什么必要呢?难不成还有更严重的在他家里?
江禹没解答,于术又不清楚,都沈默着。
“伍艺晗家也就那么点地方,什么都没发现啊。”冯蒙来过伍艺晗家太多次了,进门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江禹无视了她的话,径直走入书房。
“什么也没有啊。”
“对,什么都没有啊。”伍艺晗见冯蒙还有一半蒙在鼓里,就再尝试为自己辩驳。
江禹敲了敲书房的墙壁,清脆的声响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伍艺晗心上,脸上顿然褪去血色。
冯蒙也意外,来过那么多次一直没发现这个问题,她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书架和摆设品占了大部分位置,让墙壁看起来很靠后,营造出视线错觉。
江禹直白道:“里面,还有一个房间。”他顿了顿,转头跟冯蒙对了个眼神:“砸坏这堵墙,也算在报销里面?”
伍艺晗慌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背靠的金主再厉害,也是始终只是一个金主,要是他的事传了出去,坏了规律,就是一群人来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到时候金主可能会为了明哲保身跟他一刀两断。
他咬了咬牙,踩下地板上的开关,墙壁轻轻震了下,撞的紧挨着的书架微微向前倾再覆位。
推开活动墙,里面大片的红色和黑色。正前方是一张桌子跟两张椅子,全是酸枝木,桌子上点着一根刚开始燃亮没多久的长蜡烛,绕着天花板挂了一圈的红绸缎绣着金色龙凤暗纹,首尾一左一右垂在两张椅子正后方。
江禹跟于术都是一身白衣t恤和浅色牛仔裤,在饱和度极高的小房间里格外醒目。
而右侧的墙是正儿八经黑字红底的对联,与外面的挂画相对,只是上面的字迹非常潦草难以辨认,只能依稀认出如愿跟春光四个字。
“伍艺晗,你这是...”冯蒙惊讶了半天才回过神。
江禹将一大一小两个纸扎小人放在右边的椅子上。
纸扎人剧烈颤抖了几下,似乎对江禹的做法很满意。
大纸人竟自己动了起来,对着江禹鞠了个躬,又对于术鞠了个躬,然后抱起小纸扎人,端正坐在椅子上示意,同意江禹动手。
江禹打了个响指,纸人身上的符自燃,明晃的火光照得整间房更加红。
于术越看越感觉这屋子像是做喜事用的,但江禹没说话,他也不好妄下定论,说不定是母子鬼自己提的要求要住这种地方。
事还没完,江禹把正在燃烧的蜡烛吹灭,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剩下的蜡烛,全部烧毁。”
伍艺晗楞了半晌,他真是低估江禹跟于术这俩年轻男人了,一下就看出来蜡烛掺了尸油。
小鬼送走了他所得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不想不舍得,但他还留了条退路,先把他们打发走好了。
送小鬼似乎尘埃落定,冯蒙打了个电话回去过跟上头报备。电话才打完没多久,江禹手机就来了银行卡入账短信。
而且上面没打算这么轻易放他们回去,为了感谢订了个包厢,说亲自道谢交个朋友吃饭娱乐一条龙。江禹不想去,但于术可劲给他使眼色,上面的人发话,就是想借机认识认识,那些人可没多少机会认识,错过了是莫大的损失。
江禹想着,于术人际关系精得很,已经帮过他一次了,这次也听了劝。
他们都以为背后的大老板要么身壮实的中年大叔,要么是个圆润富贵的大姐,没想到是个健硕有型的大哥跟身材姣好的年轻女人。
吃饭时于术特别会来事儿,大哥说以示感激和尊敬,要敬江禹一杯,他识趣的让江禹把酒杯拿低,碰杯时要微微弯腰。
后来大哥也要跟几个小的敬酒,于术不想让江禹丢脸,起了个头做榜样,把三小杯全倒进稍大点的酒壶里,碰杯时壶口只碰到大哥酒杯的底部。
“小兄弟,你这怎么拎起壶冲呢。”
于术谦卑的接上话:“我资历浅薄,老板跟咱们说过,和前辈敬酒不能占前辈便宜,资历不够就用酒代替。”
当然,于术这不是全为了江禹,也为了自己,给这些大人物留个好印象,以后有什么大生意,就会想起他们。
这让大哥大姐十分受用,眉开眼笑的夸赞江禹,教导有方,手底下的都很讨喜懂礼貌。
其他小道士很聪明,有样学样,把他们哄的特别高兴。
“保险起见,我们会多留几天。”酒过饭饱,江禹淡淡道。
乐意多花时间验证成果,这让老板们更加满意。而江禹的私心则是多管闲事,搞定老小区的那群鬼婴儿。
一举两得。
老板就是不一样,够大气,直接包场了整家酒吧,请了好些俊男美女来烘托气氛。
于术对这些不感兴趣,在旁边歇息,只是请来的男男女女都都是收钱办事顺便钓凯子,何不钓个有钱又有颜的,江禹于术最吸引眼球,他们要是参加选秀五音不全都能靠颜值出道走上顶流。这群人便私自以为江禹于术跟大老板一样非富则贵,要么黏着他们劝酒,要么有意无意用胸脯蹭一蹭。
于术招架围在身边的游刃有馀。江禹就不同了,高冷直接不理人,但说到底还是个二十左右的小男生,捉鬼驱邪厉害,在花花绿绿的场所就显得稚嫩了,经不住劝还是喝了杯。
酒吧闹到近十二点,才陆陆续续收场,他穿过人堆找江禹,没看到人影。
问了一圈,刘旭才跟迷迷糊糊跟他说:“江哥喝多了,冯蒙招人先送他到包间休息了,醒酒了会找你的吧。”
“冯蒙亲口跟你说的?”
“她的人跟我说的。”
于术听是冯蒙安排的,也就放心了些,微信给江禹发了条信息就自己先回去了。
今早凌晨五点多才睡的,没睡够,于术回到酒店倒头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微信来电铃声扯着江禹的头发把他从梦里甩了出来。
他烦躁的揉了揉睡眼,江禹的电话,起床气满满:“有屁快放。”
“喂,于少爷嘛,能麻烦你来接一接江少爷嘛?酒店快退房了,他还没醒呢。”娇滴滴的女声传到于术耳朵里,仿佛一盆冰水浇落淋湿他全身,也冷的他瞬间清醒过来。
什么于少爷江少爷,这女的一看就是把他们当富家公子哥了,更严重的是,江禹昨晚压根就不是喝多了,也不是冯蒙送回去的,要是被下药了就难搞了。
女人说了串地址,问于术记下来了没有,他压根就没记,直接挂了电话。
他气冲冲的拨通冯蒙的号码,开口的前一刻,他压住了自己的烦躁,耐心亲切的说道:“冯姐,打扰你工作真的不好意思,但我很感谢你昨晚帮忙。我听同事说,昨晚江禹喝多了你安排人给他送去休息了,我发现小鬼还有些事需要他收尾,但电话打不通,所以想问问你地址。”
冯蒙也蒙了,她昨晚根本不知道江禹喝多了,走的时候没看到人影,还以为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先走了呢。
她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别客气,等我一会儿,我手上有点事儿要忙,回头地址发你。”
不愧是金牌经纪人,不到十分钟,酒店地址就发过来了。
于术顺着地址找过去,做好心理准备前敲了敲房门。
穿戴整齐的女人开了门,见到于术就眯眯笑,用嗲嗲的声音说话:“于少爷,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走一趟,人在里面呢,他醒了你记得让他联系我哦。”
于术抓住女人的手腕,把她拉回去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江禹光溜溜地躺在床上,还好被子盖住了一些部位,地板上散落了些用过的计生用品。
于术担心的事果然出现了,他冷下声音道:“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嘛?”
女人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种上去的睫毛又长又翘像两把扇子,扑腾扑腾的,说话间她还稍稍低下头,颇有几分柔弱可怜的媚态:“是我不好,昨晚喝多了,我本来想送江少爷休息就走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力气比我大...”
这漏洞百出的借口真让于术想翻白眼,他直接戳穿怼了回去:“你也知道他是个大男人,你力气小,你还自己给他送过来,真是为难你了啊。”
女人咬了咬唇,看于术不上套,说话声音便略带哭腔:“可事情不发生都发生了,我也是受害者啊。”
于术翻了个大白眼:“那你猜我找冯蒙过来问问话,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怔住,但还是指着地上的计生用品道:“这骗不了人吧。”
于术仔细看了眼,套子里面还有些浑白,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想了想算了,万一是真的,到时候出丑的是江禹,而且这女人明显只想求财,他就给她转了点钱打发走。
于术没睡够被吵醒的气憋在胸口,还得帮睡到死猪一样的江禹穿好衣服,还好衣服穿到一半江禹醒了。
江禹一脸懵的看着于术:“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我脱你个头,你自己看看。”于术一把掀开被子。
凉意直钻江禹□□,他楞住了。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接这么单子的,喝酒小心点啊,还要我给你收尾。”于术气呼呼的把裤子甩到江禹脸上:“快点穿好走人,还得把钱给我还回来。”
就算昨晚到账没多久,江禹就把分成打了过来,他还是舍不得那十个w。
于术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乱糟糟的房间,出门透透气。
“于术?你就是他们说来搞定男团养小鬼的?”李卿衍视线从手机抽离,擡头刚好看到于术。
于术先是一楞,很快整理好面部表情,挂出无懈可击的营业笑容。
“对啊,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