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绯袍
在张将军被两位少年狂揍的同时，被围在禁军中央的那顶轿子里面，有一个人，面上正浮现起诸多神情。
有疑惑，有恐惧，还有忐忑，更多的，却是犹豫不决。
此人约莫五十岁左右，身躯肥胖，满身的肥肉将那一身绯色官袍绷得紧紧的，似乎每一根丝线都已经到了极限，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住断裂开来。
能够身着绯袍，说明他的品阶不低，至少已是有了五品官身。
细看起来，他的五官倒是周正，可是因为太多肥肉的堆积，完全挤占了双眸的空间，一双眼楮只剩下一条缝隙，让他的面容看起来，似乎永远都在笑，充满了莫名喜感。
“……巡检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做？”
轿外又传来了亲兵的焦急询问，他猛地长出了一口气，双眸猛地睁开，那双细缝里有精光一闪而过，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亲自过去吧。”
绯袍胖官员轻叹一声，低声回道。
都巡检使这个职位，若是在地方州县，最高不会超过七品，但在这玉龙城内，遍地是官的地方，七品官并不比芝麻大多少，很多时候根本管不了事情，故而才将这个职位的品阶提到了五品。
不过，如果遇到与今天类似的情况，似乎也没什么卵用，毕竟这玉龙城，个子高的宗亲和勋贵太多了些。
深吸了一口气，又控制着语气回应了亲兵，绯袍胖官员擡手正了正头上的官帽。
随后，他便一掀轿帘，起身下轿，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让轿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轿帘拉开，绯袍胖官员脸上的神色就立刻变了，方才那些丰富的神情瞬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显示出来的，只剩下一个表情，那就是笑。
笑意拥挤着脸上的肥肉，让他的双眼重新变成了一条细缝。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本能。
下了轿之后，绯袍胖官员擡眼向四周看了看，目光瞬间便定在了不远处那一堆人群之处，看到那两个并不魁梧的少年身影，正在用力踢打着自己的属下，他的眸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随即他便向着那个方向跑动了起来，速度竟也丝毫不慢。
他一路小跑着穿过排列得歪歪扭扭的禁军兵士，很快就跑到了想要抵达的地方。
首先迎接他的，是一双蕴含了冰冷意味的眼楮，它们属于一位与他几乎同样肥胖的无须老者。
与那老者短暂对视的一瞬间，他禁不住便浑身一颤。
毫无疑问，他认出了面前这位老者的身份。
眼神冰冷的肥胖老者只是与他轻轻对视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转过了脸，重新望向他身前的那位正忙着殴打他人，已经气喘吁吁的少年。
短短一瞬间，他却已经从这肥胖老者冰冷的眼神里，读懂了很多东西。
与肥胖老者对视这短短一瞬之后，亲兵与他那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引起了其他人，尤其是正在施暴的两位少年的注意。
“黄开纪！你踏马的终于知道出来了！你看看你的属下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位顶着一只乌青眼圈的少年，率先被脚步声惊动，他擡起头来望向绯袍官员，蓦地剑眉倒竖，指着他的鼻子便高声骂道。
“小……小公爷，是属下御下不严，惊扰了小公爷和这位……爷，属下有罪，有罪！”
身穿绯袍的五品都指挥使黄开纪面上浮现出惶恐，一边向杨平仲连连施礼，一边苦笑着告饶。
此时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投向了这位都指挥使身上，两位当众殴打禁军将领的少年，自然也就停下了“暴行”，眼神不善的看向了黄开纪。
“公子，我们得回府了。”
黄开纪满面惶恐的出言，却未能首先引来杨平仲的回应，场中众人里，却是那肥胖老者率先开口，仿佛是在与他身前的那位少年对话，又好像在说给黄开纪听。
秦亦尘闻言便擡眼与杨平仲及慕容云汐分别对视了一瞬，杨平仲向他点了点头，慕容云汐却是笑了一下，而后他便也轻轻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便跟着肥胖老者转身离去。
一行人鱼贯离开，没有谁向黄开纪看上一眼。
黄开纪面上抽搐了几下，满面惶恐的躬身退到一边，让开了道路，他身后的禁军兵士一看老大都让开了，自然也纷纷向两边躲开。
此时此刻，黄开纪巴不得这位小爷赶紧离开这里，当然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且，他也没资格跟人家搭话。
按理说，龙朝的士大夫阶层，其实并不怎么害怕勋贵和宗亲的，他们崇尚读书人的风骨，如果有谁跟勋贵和宗亲发生了冲突，无论起因为何，大多都能落下不畏强权的好名声。
就好像勋贵和宗亲都是他们扬名立万的背景板一样。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只要是属于文官集团内的士大夫，只要有理，哪怕面对国公爷，也不会怎么害怕。
而今天黄开纪所面对的情况，其实算下来，都属于“有理”的范畴。
一来都巡检使带领属下禁军出动毫无程序上的瑕疵，属于秉公执法，二来现在已经出了三条人命，眼前这位爷明显是参与了此次事件，如果黄开纪强行将其留下，在律法上其实并无不妥。
但是他不敢。
因为，黄开纪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一来自己虽然是科举正途出身，但早已经在士大夫里臭了名声，得不到文官集团的助力了；二来他心里很清楚那三条人命是怎么回事，他不敢让这位小爷留下，使得事态更加覆杂。
此时的黄开纪还有点莫名的开心，因为他刚才最担心的，就是那位小爷不依不饶，而现在看来，对方明显想把自己摘出去，那么他就必须遵守这种默契。
目送着秦亦尘一行人向南渐行渐远，黄开纪终于渐渐直起了腰身，长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一转头却看到了杨平仲那一张满面不善的黑脸，刚刚直起来的腰，便又猛地弓了下去。
刚送走了一条龙，却忘了这还有一头虎，这位小爷，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