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犯的气焰被我打下去后,206监舍度过了一段相对和谐的日子。包括大傻和小五在内,那些以前只看小张眼色行事的人,言谈举止收敛了很多,不敢再无缘无故欺负人,也不敢肆意折磨新进来的人以此取乐。
老赵说我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天生是当老大的材料,虽然不是牢头,从来不发号施令,也不占其他人的便宜,但现在在206的地位无人能撼,就算小张恢复了元气,也得臣服在你的脚下。
老赵这话是在早点名之前,号子里的人都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铺位上,等候管教莅临的时候公开说的。
坐在最前面的小张面无表情,对老赵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坐在第二位的我一脸不屑,让老赵别胡说八道,说小张才是咱们号子的老大,这是管教干部认可的。
坐在中间位置的大傻嚷嚷说,老大不是干部挑的,谁睡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管教就叫谁当老大。
怕傻大个再说出什么没脑子的话,给自己惹来麻烦,我只好闭上了嘴,不敢再开口。
我没有普世的想法,只想做好自己,对自身以外的事情没有兴趣。
从第二次提审的情况来看,我知道自己的案子离结束不会太久,我在想,如果一向谨慎低调的老赵知道我将很快离开,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刚才那几句扬眉吐气的话。
中秋节快到了,检察院方面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原以为有可能和媳妇女儿共同过节的希望落空了,这未免让我有些惆怅。
从被带到榆树坪矿招待所算起,失去自由马上满一百天了,期间经历过很多次的希望变为失望的心理折磨,我发现自己的感情被磨砺的越来越粗糙,对以前相当执念的一些问题,变得越来越没有感觉。
比如说中秋节一定要和家人同过。
中秋节那天清晨,刚刷完牙,正在洗脸的我被叫了出去,被两名管教带离了监舍区。
大门口值班的武警战士,已经认识了我这个从不自称“人犯”,出入时从不在警戒线处立正,报告编号和外出事由的特殊犯人,在我还没走到警戒线的地方,便打出了放行的手势。
冯同勤和小韩等在监狱大门外,和管教办完交接手续后,将我带上了警车。
冯同勤开着车,小韩坐在副驾驶位置,我独自坐在后排。
这次的待遇比上次把我押解过来的时候好多了,没有给我戴手铐,身体左右也没人挟持。
一路上冯同勤和小韩阴沉着脸,一句话没说。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警车停在榆树坪矿招待门口。
我捋了捋长得有些长的头发,又扯了扯身上的t恤,不待小韩招呼,拉开警车后门,神情自若地钻出去。
小韩和冯同勤一前一后带我上楼,我脸上挂着微笑,沿途不停向自己认识的人和招待所服务员热情打招呼,感觉自己像打了大胜仗,班师回朝的将军一样骄傲。
冯同勤和小韩看着我的嘚瑟样,恨得牙根痒痒,但却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冯同勤,在二楼一处套间门前停下脚步。
这里曾是自己的管辖范围,招待所的情况我很了解,带套间的客房总共只有三套,是专门用来接待上级领导的,并不对外开放,我预感自己今天可能会见到大人物。
冯同勤敲开门,将我带进了套房。
房间里只有一个满头银发,腰板挺得笔直,精神矍铄的老者。冯同勤指着我,恭恭敬敬地对老者说,给您把犯罪嫌疑人林子龙带来了,有什么问题现在请问吧!
银发老者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了看我的模样后,对冯同勤和小韩说:“我想和这个小伙子单独谈谈,请你们回避。”
冯同勤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这个案子是我一手办的,和案情有关的问题我都清楚,可以协助您向嫌疑人提问,另外小韩也要留下来做笔录。
老者很不高兴,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说:“正因为这个案子是你一手侦办的,所以我才请你回避。再者我今天只是想向当事人求证几个问题,不是传讯,也不是正式审问,无需制作笔录。”
冯同勤和小韩磨磨蹭蹭不想走,老者当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动手收拾写字台上乱七八糟的文件资料,边收拾边说:“你俩不走我走,你们的钱我不希罕挣,不坐你们派的专车,我租辆车,照样能回自己家过八月十五。”
看老者动了真怒,冯同勤看了小韩一眼,小韩上前将老者手里的文件资料拿过去,重新放回到写字台上,陪着笑脸说:“您老别生气,我和冯科长这就出去,您单独向林子龙问话吧。”
冯同勤和小韩虽然极不情愿,但拗不过丝毫不给他们面子的银发老人,悻悻离开了房间,并按老者的要求,出去的时候拉紧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位脾气挺大,不知姓名的老人。老人指指卧室,示意我进去说话。
我走进卧室后,银发老者翘起大拇指,赞许地说:“小伙子,好样的!”
老人告诉我,自己是经过省检察院认证,全河西检察系统唯二,有出具“司法鉴定报告”权力的司法会计,家住和省城毗邻的渭阳市,好几年没承接过司法鉴定业务了。
古城检察院和古城矿务局及榆树坪矿纪委,因为你坚决不认罪,该案涉及的很多问题无法定性,想通过“司法鉴定”手段,把一系列似是而非的问题,固定为指证你违法犯罪的证据,通过省检联系到我们两个司法会计。
我的同行听了案情介绍后,坚决不接受古城县检察院的委托,说自己从未接过涉案金额低于五十万元的业务,为这种没名堂的小案子提供司法鉴定报告,会毁了大半辈子的清誉,要被同行笑掉大牙,自己以后没脸再在河西检察系统混。
古城检察院的人退而求其次,又找到已经退休了整整十年的我,请我重新出山,为你的案子提供“司法鉴定”报告。我连他们的案情介绍都没听,便说自己年龄大了,不再接受任何单位的委托。
喜欢辞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