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宁听说我在河阳,让我先找个宾馆住下,他马上从省城开车赶过来,到河阳后再给我打传呼联系。
一九九六年前后,省城的移动电话已经有了小范围的普及,但古城只是刚有了传呼机,而且信号还很不好,用的人不多。
河阳是地级市,是古城县的上级,位置在省城和古城之间,距离省会有一百多公里,两地之间有高速公路,王平宁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赶到我住的宾馆。
听我介绍了报建加油站手续的过程,王平宁直骂我傻,说要是一开始就找他的话,徐小姐的加油站,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营业了。
王平宁一边骂我,一边拿出通讯录,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才点上我递去的香烟,问我为啥这么长时间不跟他联系,在瞎捣鼓什么。
王平宁知道我古城检察院抓我的事,也知道我从监狱出来后一直没上班,曾打电话问过我需不需要帮忙,但被我婉言谢绝了。
我告诉王平宁,自己又买了个小煤窑,还建了个洗煤厂,这几个摊子目前的效益还不错,打算以后就跟煤伍,靠挖煤洗煤为生。
听说我的洗煤厂,现在一天能赚四万多净利润,王平宁吃惊地瞪大眼睛,狠狠擂了我一拳说,行啊小林子,几十天监狱坐下来,你小子不但没被吓倒,还变得愈发出息了,这才刚出来半年,就趁好几百万啦,哥们以后可要揩你的油水了。
我回答说,自己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洗煤厂建成时间不长,恰好赶上古城矿区所有煤矿停产整顿,煤价暴涨,要不然盈利能力哪会这么夸张。
那段时间,陈村煤矿死伤两百多人的特大瓦斯爆炸,是河西全省人民关心和议论的最大热点,既然提到这个问题,王平宁自然要追根究底,让我把所知道的和这起事故有关的情况,详细给他说了一遍。
王平宁感慨地说,别看我在省级机关上班,好歹还是个处长,而且经贸委名义上还对全省的国有骨干企业,有宏观上的协调和指导权,但对下面的具体情况了解的还真不多。关于这起事故的消息,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本以为是一起意外事故,没想到是彻头彻尾的责任事故,你们矿务局那些涉案的领导,胆子真他妈的大。
我说自己好像和煤有缘分,近两年凡是和煤有关的事,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在帮忙,总是想啥来啥,每件事都进行的顺风顺水。但其他和煤炭无关的事,却没有一件能让自己称心,总是磕磕绊绊。比如这次帮徐冰雅办加油站手续的事,原本是想讨徐冰雅的欢心,没想到从县里到市上,忙活了两个月,到现在还没结果,整天被徐冰雅追着屁股数落,自己也委屈的够呛。
王平宁坏笑着说,追女人哪有那么容易啊,你小子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官比芝麻还小,人家姓徐的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一开始却倒贴的你,现在你不得弥补一下人家啊。不过你别发愁,既然哥们知道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你把这件事搞定。
王平宁见过徐冰雅,也知道我和徐冰雅过往的关系,所以有这么一说。
王平宁和我在一起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很少有正形,不过今天是个例外,随意聊了一会后,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既然你感觉自己和煤有缘,以后就别再舍不得那个奋斗了十年,好不容易才混到手的小科长,不要再考虑是不是要回原单位上班的问题,一门心思在煤炭行业折腾吧,争取折腾点名堂出来。
王平宁说,煤炭是咱们国家第一大能源,群众生活和经济建设都离不开,别看这个行业现在的形势不太好,但以后发展的空间一定会非常大,很有可能成为一台庞大的造富机器,制造出一大批百万、千万、甚至亿万级别的富豪出来。
虽然只是朋友之间的聊天,而且在我心目中,王平宁也不算是正经当领导的人,但他的话顿时让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无意中帮我松开了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心结。
尽管早在一年之前,自己主动辞掉了修造厂厂长职务,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榆树坪矿、离开古城矿务局,也从来没有产生过下海创业的念头,即便蒙受了牢狱之灾,以及从欧阳春草嘴里得知大宝不再回来的消息后,我依旧只是把效益很好的宝龙矿当做副业,总希望自己有一天重回原单位上班,那怕在位置没那么重要的二线部门,继续当个科长也行。
不满十六岁告别家乡,离开父母,独自去了完全陌生的榆树坪当矿工,这对一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性格又比较内向的农村少年来说,不安和恐惧的感觉肯定不会少,最初几个月的孤独和无助状态,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对稳定的工作和生活环境的渴望,比一般人更强烈,这种心态一直伴随了我十几年。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自己的每份工作都视若珍宝,总想竭尽所能,把它干到最好,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同事的认可,从一名最普通的井下工人,一步步走到部门领导岗位上。
一直到半年之前,我对自己的表现一直很满意,很珍惜,相当眷恋已经获得的一切东西,包括家庭、孩子、正在从事的工作,领导的肯定和下属的拥护,当然也包括王平宁口中比芝麻粒还小的正科级别。
这些东西不管实的也罢,虚的也罢,都是自己用努力和汗水换来的,哪个得来的都不容易,我一个都不想失去。
所以当前妻说要和我分手时,我瞬间觉得天塌了,接受不了那个事实,很长时间陷在迷茫的泥淖中不能自拔。
所以我不想失去国企单位的工作,更舍不得丢掉干部身份和正科职级。
王平宁一句无心的话,忽然让我意识到,自己契而不舍地向检察院和钱峰要说法,希望能洗清不白之冤,纠正领导和同事对自己的不当认识,在榆树坪矿重塑自己的人设,最终目的无非是想重新回去上班,重新当一个被大多数人羡慕妒忌的科长。
喜欢辞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