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一天,再睁眼时,腥风血雨已然被留在了昨天早晨。
我昨日夺回的同伴遗体现在埋葬在苏伯利城的公祭园林里。除开冷冰冰的墓碑,这里其实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公园。雨后放晴,老人出来散步,孩童在此嬉戏。我避开凤凰军的其他人,穿着寻常可见的衣服,简单乔装打扮一下,悄悄独自前来。
我远远地瞧见凤凰军里有几个人比我先到了。他们已在那5个鲜艳的红墓碑前坐下,摆好了祭祀物品,周围围着一圈市民,为北国与京国的飞行英雄们默哀。
我混入人群,趁大家不注意,将岳的那支精致的口琴放入他墓碑前的祭祀品中。最后默默看了两眼这5个可爱可敬的墓碑,转身离开了。
出了公园,我搭上车,来到一座养老院。通过查询公民档案,我得知那位老师现在就住在这里。
推开门,白发苍苍的老者依旧精神,只是他的双腿完全残废了,现在只能推着轮椅到处走。见我进门,他马上认出我,随即请护士回避片刻。
“老院长好。”我打声招呼,一边把买的水果与牛奶放在桌上,一边坐下来。
“玉,你小子,多久没回来啦?”他笑着问候我。
“有挺长一段时间了,自从去京国集训之后就没来看过了,福利医院怎么样了?”
“交给我儿子了,哼,他管的不好,对病人不够照顾!可惜了你,你要为国从军,不能继承我们的产业了。”
“我当院长那阵做的也马马虎虎。”
“至少你把那些病人当人看。”老人气鼓鼓的说。
“毕竟我是在那里长大的嘛,更有感情一些。”
“奥,说到以前,你们当时一起玩的那几个,有两个也在你们部队。凰,还有岳,过得怎么样了?”
“凰姐退休了,自之前火车上见过后就再无消息了,估计在和她的爱人在什么地方隐居呢。”
“奥……想不到她是最早失去热情的,你们俩当时就是为了追随她才去参军的,她倒先跑了。”
“可能在那座城中发生了太多事,稍微改变了她吧。”
“岳呢?”
“……岳昨天为了保护苏伯利城,深入敌军腹地战斗,光荣牺牲。”
“……”
老人沉默片刻,扭头过去,擦了擦眼睛。
“他完成了他的任务,国家与人民为他自豪。他被埋葬在那个公祭园林里面,您有空也可以去看看他。”
老人不说话,也不扭头,向我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恭敬地鞠躬,退出门去。
看望了死去的队友与老院长,我的第三站来到了从小长大的那个福利医院。我短暂担任院长时,这里收留过一个孤儿病患,她家人在核试验中被意外杀死,她自已也受辐射影响,长病不起。我受人所托来看望这个可怜的孩子。
依旧是熟悉的草坪与熟悉的建筑,但与我相关的大部分人都离开了这里,原本熟悉的地方却也陌生了起来。
走进庭院,我上到楼旁敲敲窗户,全医院唯一还认得我的老护士很快把门打开了。
“诶呀,是玉啊,好久没见,看着成熟了不少哇!”她笑盈盈地拉我进去。
“嗨,我是来给一个病人带点东西,就不进去坐了。”
“是你当院长那会儿说要特殊照顾的那个白头发小姑娘对吧?”
“对,呃……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和她其实不太认识,是受朋友所托来的。”
“叫,时,知道了不?很好听,很京国人的名字呀,哈哈哈。”
她还是一个劲拉我,我不得已只好跟了进去。
“说到时啊,这小姑娘好像有个很有钱的亲戚嘞!每个月给我们院捐一大笔钱,落款写的都是‘帮忙照顾时’。”
我大概猜的出来捐钱的人是谁,但对这个嘴边漏风的大娘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
“诶呦,抗辐射的各种东西,高级医疗设备那是挎垮往院里买啊,托那个大善人的福,小姑娘好了不少了。不过……现在的这个院长倒是把钱私吞了好多。”她一转小声语气,害怕被什么人听到。
我无心再听她八卦了,便赶忙把一盒东西塞给了大娘。
“这是啥?”她好奇地拆开包装,里面显露出来两个针剂,还有一封信。
“大善人给时小姐的,这两个针在她受治疗的时候顺便打进去就行,是非常高科技的东西,应该会有很大的好处的。”
“诶呦,那个大善人你认识啊?给我说说呗!”大娘又兴奋起来。
“不了不了,我后面还有事,要走了。”
“诶,至少看人家小姑娘一眼再走呗。你都没怎么见过人家是吧?”
“呃……不,她刚来时我瞅过两眼。”
“那都多久啦!人家小姑娘现在睡觉呢,你悄悄来,看看就走,也是让那个大善人安个心!”
我拗不过她,只好悄悄走进来,凑近最远处床边的那个床位看了看。
这个叫时的女孩子是个留着纯白长发,皮肤白皙的可爱小女孩,她紧握着一块银色怀表,安详地睡着。她相貌虽看着幼,却非常姣好,莫名带给我一种熟悉的美感。她闭着眼睛,小嘴一动一动,在说着梦话:
“现……哥……”
我心中一动,赶快退了出去。
“诶呀,跑这么快……等她睡醒再聊聊天呗?”大娘气喘吁吁地跟上我。
“不必了,有人会照顾他的,我只是顺道带个东西罢了。”
“好好好,诶,说起来,这小姑娘天天念叨她那个现哥现哥,但我听说他们家都死光了呀!和你们几个小时候一样遭遇嘞,她哪来的哥哥呢?”
“唉,您以后说话还是注意点,尤其别在时的面前这么直白地说,让她听到会感觉难受的。”
“诶呦,不好意思,我这臭嘴。”
我又寒暄了几句,才顺利脱困,逃也似的走出福利医院,感觉心累无比,肚子也感到饥饿了。我正想找个餐厅吃饭,却发现这次出来没带多少钱,只能准备去弄点便宜面包吃吃。
“玉。”
后面屋顶上突然有人叫我,我转头过去看,那人却从屋顶轻飘飘跳下,像一根金灿灿的羽毛。
“大天使?你不是在和突击手指挥准备防御工事吗?”
我勉强从那金色及腰的长发和娇小体格辨别出了面前的机器人,她也与我一样狠狠乔装打扮了一番,穿足了全套现役学生装,还带了一副学生眼镜,看上去就是一般的金发初中生。
“我正在通过网络指挥前线布置行动,我依然有充足的算数资源来这里查看时小姐的状态。”
“也是科学家叫你来的对吧。”
“不,我偷听了你们先前的谈话,判断出我这样做会更符合主人的意思。”
不知为何,我能从她那扑克脸上看出些骄傲的气质。
“哦,所以我们是偶遇?你有带钱吗?”
“你在街上问初中女生索要金钱,在旁人看来是违法行为。”
“只是在旁人看来吧!你出门不带钱的吗?”
“你不懂幽默。若你需要用餐,可选择高档支持电子支付的餐厅,会由我买单。”
看了看周围,已有几个热心群众在驻足围观了,感觉和这个人工智能交流是另一种的心累。
“我们去最近的一家吧,我赶了一早上路了,很饿。”
“收到,请跟我走。”
她直愣愣地带路出发了,好像她一直是悬浮飞着移动来着,并不怎么会装普通人走路。但是,她的眼睛不停观察着过路行人,同时调节自已的走路姿势。只走了两分钟,她已经与寻常人无异了,好惊人的学习模仿能力。
“这里。”
这里……是在苏伯利城生活多年而从未进去过的奇贵无比的老招牌高档酒店……
服务员一道一道上菜,那些奇怪的一口就能吃完的菜上点缀着咸咸的不明所以的鱼子酱。我能感觉到,吃饱之后若付不了钱,需要在这里洗几年的盘子。
“您好……这里是支持电子支付的……对吧?”
“是的先生,您是想现在付款吗?”
“哦,呃,先付款吃着可能会更放心一些。”
“电子货币机在这里,请您输入账号密码之后再扫一下瞳孔,谢谢!”
“哦,呃……是她付钱。”
服务员在一脸“诶?初中生?勒索?被威胁了?”的惊讶而复杂的表情中将巴掌大的收款仪器递给对面的大天使。
这机器人,仗着自已不需要吃饭,真就只给我点了一套餐!看着我吃……
她只是看着机器,眼睛很快亮了一下,碰都没碰那个仪器,就已经支付成功了。
“请……先生您慢用。”
服务员一脸狐疑地看了我们这桌两眼,拿走收款仪器,快步走开了。
“你用的不会是什么电子假币吧?”我怀疑地看着对面的大天使。
“我使用了Ty[财阀]的北国电子银行卡。”
“前英杰的银行卡……财阀授权过你这么用了吗?”
“只是借用,我的主人会还上。”
现,抱歉了,我回京城再转给你……
吃饱喝足,我匆匆带着大天使在一阵诡异的眼神中离开这家酒店。
“我要打车回去了,这城里没什么可转的,我去看看能帮你们那边什么忙。一起走吗?还是说你自已飞回去?”我问她。
“我判断出今天的朋友好感度已经刷满了,因此我将采取更效率的方式返回。具体你能做的任务稍后会发到你的邮箱,再见。”
我勉强挤出了营业式的笑容,挥着手和这个不通人性的东西告了别。一大串文书任务名单2秒后被塞到我的邮箱。
有时候挺希望我自已是个没素质的人,这样就能骂骂脏话,把心中的苦闷和压力无情地嫁接到别人头上去。但我终究还是选择独自消化这一切,无论是朋友的离别或逝世,还是故地的时过境迁,或是战争中的腥风血雨带来的心灵的疲惫。我很强大,所以可以独自承受,不需要向别人倾诉些什么,有我一人就足够了。
卫星电话响了两声,有人在给身为左翼英杰的我发消息。
我瞟了眼司机,遮挡着打开手机查看那个新到的信息,赫然是如今的左翼领袖ander[指挥官]下发的直接命令,短短两句话:
北方防线稳固后,请凤凰军即刻支援东南方向辉煌都攻城战。
什么意思?世界联盟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我们北国防线,东南方向有三分之一的京国军,还需要我们帮忙去攻打隔岸的一个岛国首都吗?
如果说北国这边是正义的反侵略战争,那东南方向就是赤裸裸的侵略战争了吧?
我正思考之际,一旁却传来司机的惊呼。我抬头朝他所看的方向看去,却发现整个天空正有密密麻麻的导弹爆炸着!前方公路乱成一团,群众们惊慌了,造成一连串的交通事故,把路面堵地水泄不通。
远处城墙之后,号角声、大型机械开动声、枪炮声、混杂着听不清的吼叫声,跨过高高的城墙,顺着地面,迎面隐隐传递过来,声音不大,但闻而心惊!
怎么回事?敌人的指挥核心已经被破坏了啊?
他们修复的如此之快?我们……只拖延了一天时间!?
“司机师傅,请停车!”
不等车停稳,我一脚踢开车门摔出去。在一片惊讶的眼神中,我爬起身,如城市中的跑酷爱好者,飞身跨越拥堵的货车,在无数车顶上如履平地,快速向城墙奔去。
虽是白天,但天空突然一亮,是敌人的第二轮远程导弹轰炸火力网来了!
苏伯利城有防空网保护,不怕导弹袭击,如今最关键的是前方的战线!不能让敌人进城!
我提前拿出了左翼通行证,向戒备的士兵亮了亮,随后冲上城墙,找到我的房间,穿戴好急先锋的全套装束。
自城墙那一头跳下后,我发现自已正处于第二道防线,士兵正经由此地向城内运输着伤员,5公里外的第一道防线正炮火连天,看不清局势如何。
我突然愣住了,迷茫了,不知所措着。一场战争,一场世界规模的大战,几千万人的争斗与讨伐,在如此混乱的枪炮中,我一人又能干什么呢?
眼前这场战争,这场我自诩为正义的保卫战,即便我冲杀到最前线砍倒上千个士兵,或是让战机自爆释放核弹,也无法抵御甚至改变敌人的潮流。更多敌人会从我所触及不到的地方越过漫长的防线,越过我,无视我,任由我屠宰。他们最终会冲进城去,夺取城市,由此越过群山,吞噬整个北国。
战友的呼喊将我拉回现实,他们拽住我,带我去找战机,说凤凰军接到突击手前线请求,希望可以提供空中掩护和轰炸支援,减少前线压力。我看了看身边的这帮惊慌的,穿同款赤红军装,可敬而熟悉的飞行王牌们,突然安下心来,仿佛到此刻才回想起,这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全体都有!起飞所有非维修状态的战机!所有人上机,有两人的战机到位后空投一人支援下方防线!我们必须在此击退敌人的进攻,我们的身后是一半的北国!乌拉!”
“是!乌拉!”不管是否是北国出身,我的队员们都这样齐声而铿锵有力地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