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
“进儿,你回来了。”
史良娣有些激动地走上前迎接回家的儿子,刘进见状也很动容地唤了一声:“母亲。”
“哎。”史良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知道儿子风尘仆仆,不会久留,就叫他赶快去见见妻儿了,“快去看看翁婿和孩子吧。”
“好。”
刘进应下,几乎是跑着到了妻子的住处,可是快进门时,他却像近乡情怯似的停下了脚步。
但他走动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屋内的王翁须,她抱起孩子,轻喊:“是谁?”
之后,王翁须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连忙下了床向房门走去。
这时,刘进也伸手把门推开了,就这样,这对阔别日久的夫妻终于见面了。
王翁须看着他的脸,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直到刘进把她和儿子拥入怀中,她才感到了真实,
“你回来了。”翁须说,语气还带着一丝迷惘。
“是,我回来了。”
刘进轻抚着她的背,像是给她安慰和力量,“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王翁须摇头,她有些急促地把孩子抱给他,“你快看看他,长得多快啊。”
“是啊,长得多快啊。”刘进接过儿子,感受到怀中的生命柔软又弱小,这是他的长子,每每看见他,他都充满了满足期待。
王翁须看着这对父子心里也涌现出感动,她本是个苦命人,被人拐骗着成为了一个女乐,后来又被卖到了太子宫,和几个女孩儿一起被指派服侍皇孙刘进。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她王翁须也终于配让上天眷顾一回,人生不止是接连不断的灾难,而是走了一回好运气。
刘进喜欢她,想立她为妃,公婆也没有任何不满,直到生下了这个孩子,一切好运就真的成为了现实。
虽然现在前途未卜,可人生起码值得了一回,也不算完全悲哀。
她爱惜的看了看孩子,对刘进说:“他还没取名字呢。”
“我知道,我要好好想想,给我们的儿子起一个有福气的好名字。”
“好。”
二人对望,都盼望着此刻就是地久天长,可时间不等人,刘进此次回来,主要是有他父亲交待的任务,看望妻小才是顺路的那个。
直到离别的时刻来临,刘据克制的收回了手,“我要走了。”
王翁须知道这是他的责任,她帮不上什么忙,就更不愿意垂头丧气地徒增伤感。
她是笑着和他告别的,“我和孩子还有母亲都在家等你。”
有再多不舍,刘进还是离开了,走时他还给史良娣跪下磕了个头,他才十几岁,他也怕自己回不来啊。
不过他只有几句话的功夫能耽误,说完,就要办正事了。
刘据交给他的任务不难,只是传个话再把太子的符节交给门客罢了,而让自己的儿子亲自来,其实是一种郑重,也是一个决心。
不过,无且在长秋宫的大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才领悟到。
“请长御将发生之事俱白皇后,太子现在需要殿下的支持。”
倚华知道情况紧急不能耽搁,一刻不停地赶去椒房回禀。
椒房殿中,卫子夫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案前,象征皇后权利的玺绶就搁置在哪儿。
而不止于此的是,它甚至能调动长乐宫中属于太后的宫卫,这还多亏了皇帝曾经大方的恩赐。
长御倚华把宫外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向卫子夫说明了,这骇人听闻的变故没有惊到卫子夫,也没有惊到暗处的神魂。
“我说这次刘据做的好,这才是我们家的好孩子。”
良久,卫子夫说了这么一句,话中欣慰不似作假。
她拿起玺绶,像是第一看见它一样地仔细打量,“我第一次把它握在手中的时候就想,一块小小的玉石能有什么神力教后宫所有人臣服。”
倚华似乎明白了她什么,“玺绶本没有什么特殊,只因为这是陛下赐予才拥有了权利。”
“是的。”卫子夫叹息,“皇帝把它借给了我,现在不经他的允许,我就要把它借给我的儿子了。”
“殿下。”倚华语气悲哀,“这……”
倚华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卫子夫就制止了她,“我知你忧心,可是作为一个人,我怎能不为枉死的亲人覆仇,作为一个母亲,我又怎能不拼尽全力守护我的孩子呢。”
“何况,这也不过是拿皇上借的权利去对抗皇上本身,他用手中的权利一意孤行赐死那么多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被权利反噬的一天。”
卫子夫神情决然,再开口她的语气则是哀伤,“或者,我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幸运的话,那陛下最好是真的死在了甘泉宫。”
此刻的倚华才惊觉,原来皇后忍耐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波涛汹涌。
她没有丝毫迟疑地调发皇家马车运载射手,打开武器库拿出武器,又调动长乐宫的卫卒,皇后把一切包括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太子的手上。
之后,就是太子以自己和皇后的名义诏令百官曰江充反。
长安虚假的宁静与繁荣顷刻被打破,它开始变的混乱了。
扶苏看到了这一切,是的,其实他当年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被困在未央宫的椒房殿,也是刘据幼时成长的地方,说是咫尺天涯也不为过。
他看着朝气蓬勃的青年变的死气沈沈,温和慈爱的母亲变成老妇人,而他自己永远都是一成不变。
他痛恨这样,可直到那天长秋宫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来到了刘据的身边。
但现在的刘据已经失去了感知他的能力了,根本看不见他。
“好孩子,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这是晚风的低吟,也是最后的暖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座城市或许会变成一座冰冷刺骨炼狱,没有人能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