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局(十一)
这可真是……倪霁绷着脸往前走,眼中早已杀气腾腾。
这么一来,不论谢家怎样申明自己的立场,都难以令人信服了。
蒋瑛这一招,使得可真是妙啊……
她忽然停住了脚,意识到这场闹剧中少了一个人。
闻世芳呢?
倪震宇轻咳了两声,看倪霁不爽的脸色也猜到那绶带鹤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了。
“你好生养伤,其馀的暂且不要理会。藏锋道人既然敢跑到这里来,那恐怕黄家下一步就直接打上门了。谢家的事……”他沈吟片刻,安慰道,“远春君已经回了中陆城,想必短时间内这位蒋谷主是不会再登门的了。”
倪霁默默点头,有心想问问前些日子闻世芳去了哪里,但料想她爷爷也不会知道这么琐碎私密的事便把话咽了回去。
“前几日,十二阁的吴萍来了一趟,”他摸出一个镶金嵌玉的匣子递给倪霁,“就送来了这东西,万般拜托让我亲自送到你手上。”
倪震宇眉毛挑得老高,褶子脸上明晃晃地写了“怀疑”两个字。
“吴阁主还有说别的么?”倪霁接过匣子,状似不经意问道。
倪震宇暗自纳闷,还需要说别的什么么?
“……没了。”
倪霁长长“哦”了一声,嘴角微不可见的塌了几分,顺手就把匣子塞到储物袋里去了。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倪震宇琢磨了片刻,还是放弃了猜测,转而道:“倪煦刚巧也回来了,近来颇为不太平,你若无事不妨去认识认识那些弟子们。”
倪霁点点头。
“家主!家主!”
不远处,一向稳重的倪岱狂奔过来,飘逸的白袍被狂风吹得有如破布袋一般,脸上罕见地带了几分慌乱,
“琅嬛剑域覆灭了!”
“……什么?”
倪震宇震惊地脸上褶子都平展了几分,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耳背的年纪了,看见身边身强体壮的孙女也是一脸惊骇方才放下心来。
不。还是不对。繁盛了近千年的琅嬛剑域还能覆灭么?那一溜的长老是吃素的?
倪霁心头一跳,急忙问道:“谁做的?”
“蒋瑛!”倪岱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她说琅嬛剑域私藏重宝,是为不公,带着一干人等直接打上了琅嬛剑域。”
传过来的消息里其实还有更多,那位蒋谷主大抵是突然文曲星附体了,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只可惜她不是那种文采斐然的修士,只记住了这么半句话“是为不公”。
琅嬛剑域屹立六百馀年,始终不改其吝啬作风,世人苦其久矣,那位蒋谷主却是第一个打上去的。
蒋瑛这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另有所图?倪霁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怎么都觉得离谱。不过,有了琅嬛福地的炼器师和兵器,她倒是不愁神兵利器了,连倒戈的势力都会猛地多一轮。
“琅嬛剑域的那群长老就干看着?还是都死了?”倪震宇摸着胡子的手一顿,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啊……”
倪岱轻咳一声,解释道:“说是覆灭其实也不太对。其实琅嬛剑域的六长老早和蒋瑛有了勾连,琅嬛剑域的禁制也是那位六长老打开的。其馀的长老么,有些身殒,有些就这么睁只眼闭只眼了。”
倪震宇琢磨了一会儿,问道:“这是刚刚的消息?”
倪岱:“不错。”
她顿了顿,这才意识到倪霁发白的脸色,联想到方才云栖的大动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刚刚那位是……”
“藏锋道人。”
“这……她……你还好吧?”倪岱一时语无伦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倪霁,恨不得直接上手好好探一探。
倪霁:“无大碍。”
倪震宇:“卷云开得还算是赶上了时候,只可惜藏锋道人应当是全身而退了。”
倪岱长长松了口气,开口想说些什么,见倪震宇在场纠结几番又把嘴闭上了。
“好了,也差不多了,”倪震宇大手一挥,开口赶客,“你好生休养,这几日就安安生生呆在云栖上吧。”
“旁的么,也没有,将来好好给我送终就好。”
可别让我来送你了。
秋山居。
倪霁对着面前的匣子发楞。
吴阁主亲自送过来的匣子有两层,打开第一层是一只纸鹤和另一只很眼熟的匣子。
纸鹤折得乱七八杂,一看就是闻世芳的手笔。
那匣子却是长得和落花诗会上黄虚白要给她的盒子一模一样。
眼下,传信纸鹤像是失了灵性,呆呆地躺在木匣子里,被透进来的日光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边。
倪霁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打开了另一个匣子。
两根玉简,几张符纸。这就是匣子里装的全部。
玉简是上好的青色,还隐约透着点金,一看就是能承载数层禁制的高阶品。这是黄家大长老执意要给她的,过了那么那么久……
还搭上了闻世芳。
她微微叹了一声,抛开心中杂念,一根一根地看过去。
半晌,倪霁神色覆杂地放下手中玉简。
这倒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看样子,她爹和她爷爷知道的当真是不少啊。
只是,她是不会用的。
倪霁摇摇头,指尖碰上了那只一动不动的纸鹤。纸鹤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瞬间化作灵流涌入她手心。
忽地,她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只纸鹤,慎之又慎地把它拆了出来。
歪歪扭扭的纸鹤在她纤长的手指里辗转几番,逐渐恢覆成了一张带着点碎光的花笺,就在展平的一瞬间,灵光飞逝而过,熟悉的字迹也出现在倪霁眼前。
她不自觉地笑了一声,嘴角的弧度从拆鹤开始就没有落下过。
她的怀梦原来还会这些小心思……
快乐的泡泡在心里冒个不停,她忽然有种身处云端的感觉,顿时浑身哪里都不疼了。
“听闻你在云栖阴影之地,万望当心。昨日接川君来信,青州九黎门人众多,似有大动作,血海颇为不平,涨潮三丈,已有半月无法出海,过后她要来中陆城一叙……”
她一个字一个地看过去,心里的粉红泡泡就渐渐散了些。
原来如此。
那位池既明居然还活着,可惜了。这么看起来,藏锋道人倒是心大,她就没发现黄虚白被十二阁的人带走了么?
她忽然有些委屈,虽然也没有过了很长时间,但……
“……昨夜初闻桂香,甚是想你,誓言勿忘。”
她突然又好了。
“蒋道友,”黎元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施施然坐下,“琅嬛剑域一行收获颇丰啊。”
蒋瑛嘿嘿一笑,身上似乎仍然带着一股刀剑特有的金属味儿。她挑了挑眉,坦然道:“自然。琅嬛剑域传承千年,岂有囊中贫瘠之理?”
黎元“哈哈”笑了两声,端起茶盏,状似无意道:“不知蒋道友听说了没,云阳宗陈宗主出事了。”
“哦?我倒是没听说。”
“听说是从中陆城回去的时候遭遇了仇家的埋伏,为了保护弟子就不幸身殒了。”
“啊?”蒋瑛大惊失色,把玩着面具的手停了下来,“怎会如此?这是何等仇家?!”
黎元摇摇头,叹息道:“可不是么!陈宗主主持云阳宗多年,对弟子也是教导有方,没想到啊!”
“若是他不去中陆城,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黎元端着茶盏意有所指道。
“未必,仇家这东西么,要报仇的总是忘不了的,不是这一回就是下一次。”蒋瑛摇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黎元也笑着摇摇头。
若说此事与蒋瑛半点干系也无,他是半分也不信的。姓陈的身殒后,他的大弟子就继任了掌门。这位大弟子虽有一个首徒的名号,无论是在修为还是在人脉上,都远不如二弟子。
可现在,这位昔日的爱徒却说是闭关了!
笑话!师傅刚死,徒弟闭关?
软禁了还差不多,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对了,黎道友,我听闻杨照夜又回川北了?”蒋瑛悠哉游哉地抿了几口茶水后,好奇地问道。
“不错,她去锦城了,大抵是因为那位小杨公子。”
蒋瑛若有所思地放回了茶盏,扭头朝黎元一笑,“难得兄妹情深啊。不过,这位明光令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这么看来,恐怕我们的动作还要加快些了。”
黎元被笑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没好气道:“青州苦寒,这会儿就已经刮起了白毛风,蒋道友莫不是以为我九黎门的弟子都是刀兵不入之辈?”
一说起这个黎元脸色就不太好。九黎门虽然多年势弱,备受欺凌,但地处xxx和xxx只见,可谓是山清水秀,四季如春,便是历练也喜欢去更近一些的雾海之上,而不是千里外的青州。
这一回为了那许多的布置,九黎门派了不少弟子过去,一到青州就被那刀割似的风和浓重的煞气冲昏了头,可谓是苦不堪言。
这么人生地不熟,又有青州的许多杂事相阻碍,进度自然慢了许多。
蒋瑛难得皱起了眉,再往下可就是落雪不断的漫漫长夜了,到时候恐怕就更难了。
“唉,也是我无名谷弟子不争气。”她长叹一声,继续道:“如今有了琅嬛剑域,大抵还能再快些吧?算起来,引魂阵既然已经布置完了,其它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吧?”
黎元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心中已然开始暗骂。这姓蒋的明知故问!那个易灵安跟不用修炼一样,整日里就盯着九黎门的弟子,青州的消息恐怕传得比日光还快!
他抿了口茶,淡淡道:“引魂阵是布置完了,可剩下的那几个大阵所费颇多,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十二阁和我们不对付,这材料可不好弄啊。”
蒋瑛笑眯眯道:“这倒是不难。黎道友只管放手做好了。”
黎元心里憋着一口气,茶越喝越觉得涨,蒋瑛的一脸轻松简直像是嘲讽。他想着事成后的前景,扯出一个惯用的笑容起身告辞。
他起了一半忽地又坐了下去,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事我忘记说了。”
“不知怎的,近来居然有传闻说蒋道友是当年造化门的馀孽,真是滑稽!蒋道友,你说是不是?”
“唔。这可真是有意思。”蒋瑛笑意愈发浓厚,深深地看着一脸愤慨的黎元,顿了顿方道,“我倒是觉得,那位天心剑主不太对劲,听闻中陆城那日她几欲发狂?”
“似乎,是有这种说法。”黎元含笑点点头,随即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