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虽然钟毓的腹部被捅了一刀, 但好在傅平及时燃了天玄卫的赤色信号弹,所以那一刀捅得并不深。
从那日过后,钟毓便躺在床上被灌了半月有馀的好药参汤, 直到她感觉自己再这么躺下去屁股都要长毛的时候, 岑鸢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不再拘着她一直躺在床上。
彼时的她正为了自己能下地同卿云据理力争,就在她的唾沫星子险些将人要淹了的时候, 岑鸢忽地推门走了进来。
和往常一样,他身后跟着那位瘦瘦高高但极其话痨的小世子。
听到钟毓字句不离“伤已好”“能下床”后, 齐少虞忽然从岑鸢背后探出头来。
“我说夫人,你就别再挣扎了。”他伸手比划了一下, “那么长的刀口子, 再怎么说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好。”
齐少虞冲走自己前边的岑鸢努了努嘴, 然后虚虚咳了一下, 说道:“更何况是大人不让你下地的,你现在又何苦为难卿云?”
两人进门的时候,钟毓正斜斜倚在软枕上。
她闻言, 掀起眼皮瞅着齐少虞,然后冷笑了一声:“齐少虞, 过多了安逸的日子,你怕是都要忘了谁替你挡的刀子。”
“怎么可能!”齐少虞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他拔高了声音, “我怎么可能忘记夫人对我的救命之恩!”
岑鸢没管两人之间的唇枪舌剑,他缓缓在床边站定,目光就落在钟毓的脸上, 一动也不动。
伤口缝好后没几日,钟毓便吵着躺不住要出门, 卿云好说歹说也压不住她,只得让岑二来请自己。
那日的她也是这般眉眼肆意,仿佛一受伤便什么面具也懒得戴了,张牙舞爪地像个炸了毛的猫儿。
见她扶着桌子一步一步就要往出走,还是自己说了等她伤好后便启程去凉州城,钟毓这才稍稍安分下来,顺着卿云的意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这还没过多少日子,她又嚷嚷着要下床。
岑鸢挪开视线,看了一眼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心里估摸着她腹上那道伤口应当已好得差不多了,便允了她下地的要求。
“明日就走?”钟毓被岑鸢方才说的话有些惊到,她下意识直起了腰,“那章行舟的案子......”
“就是因为章行舟的案子,所以我们才要去凉州城。”
那日齐少虞说完“见不得人的勾当”后,便将他被钟延川囚在地牢后,偶然间听到那个小老头说的话一股脑讲了出来。
原来小老头被抓进去之后,不止一次被刑讯问过话,从一开始他验尸时候发现的问题到最后验尸纸上的内容,再到连山太守章行舟,全都被问了个细细详详。
在这期间,那群人不止一次问到过,他有没有见过一本章行舟随身携带的手札。
可陈平安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他怎会有机会同太守说过话,又怎么可能见过太守随身携带的手札。
后来被关在地牢两年之久的陈平安乍见齐少虞,以为他也是因为什么手札进来的,便又将那些人反反覆覆问过自己的话说给了齐少虞听。
可京城的富家少爷哪有什么机会接触连山的太守,他甚至连章行舟的模样都不知道。
只是直觉这本手札对钟延川来说极为重要,便细细将那些问题记在了心里,打算有机会出去了再好好查查。
后来的事情齐少虞便不再说了,他只说自己确定那本手札上写着一个惊天大秘密,而这秘密只有在凉州城找到最大的证据后,他才能据实相告。
岑鸢没有给钟毓说的太详细,见她问,便只用一句话简单提了提。
钟毓最开始听到要去凉州城的时候,她还以为章行舟的案子就这么过去了,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却没想到岑鸢决定去凉州城就是因为章行舟。
此时最后一桩心事了了,见岑鸢不欲多言,钟毓也十分识相地不再问。
虽说如此,可她心里却还是想起受伤的那个夜晚。
那夜稍晚些时候,先前服下的麻沸散药劲慢慢过去,腹上刀口的痛一点一点显了出来,疼得钟毓睡不着觉。
她直挺挺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硬生生捱到了天明。
许是被捅了一刀的后怕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浮现了出来,钟毓忽然就有些茫然。
自己为了赢那盘棋,谋算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活命吗?
可她现在不是也活得好好的,甚至要不是为了救齐少虞,她也不会白白被捅一刀。
又或者是为了抓住钟延川的把柄?
脑海里浮现这个问题的时候,钟毓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
她不是那个从小就饱受钟府冷眼的钟毓,她只是一位误入此地的异世灵魂,原主身上受过的苦与她又何干?
更何况自从她来到这里,连钟延川一面都未见过,又何谈想要抓住钟延川的把柄。
也就只是亲耳听过卿云所说章行舟的故事,只是被钟延川派来的杀手险些取了性命。
这些事情就足以让她选择搅乱这盘暗流涌动的棋局吗?
钟毓想了一夜,终究是在天亮之前想清楚了。
既然怎样都是活着,她又何苦非得插手这些刀光剑影的事情。
反正章行舟的事情涉及钟延川,岑鸢必不可能放过。
再加上他承诺过可以护住自己,那到最后给她一纸和离书就是最好不过的保护了。
只要她身上不再顶着太傅夫人岑鸢之妻的名号,钟延川又怎会大费周章命人灭掉一颗弃子?
自那夜想清楚之后,钟毓便不再时时刻刻端着姿态,生怕岑鸢的一言一句牵动着自己的性命。
反正要和离,他要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了。
如此这般,钟毓竟发现自己过得更舒坦了。
每日由卿云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来无事就听卿云念那些从街上买回来的话本子。
是时不时还有位齐小世子跑来同她解闷儿,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想到这里,钟毓忍不住擡眼看向自打方才进屋便一直站在岑鸢身后的齐少虞。
她略一思量便明白,岑鸢此番决定去凉州城应当是他的缘故。
“你也要跟着去?”钟毓下意识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齐少虞,语气里全是阴阳怪气,“瘦胳膊瘦腿的怕是比我还弱。”
齐少虞最经不起别人挑衅,乍一听到钟毓这么说,下意识就要反驳:“我怎么就瘦胳膊瘦腿比你还弱了!”
话音落下,他便猛跨一步走上前,示威般地拍了拍胳膊,“我们家老头儿可是大名鼎鼎的齐勋侯,我又怎会是你口中那番文弱姿态!”
钟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那日要不是我给你挡刀,你今日在哪儿兴许还不知道呢。”
“你!”
岑鸢听着两人互相拌着口角,他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从一旁站着的卿云手里接过碗,大氅一撩便坐在了床边。
也不知怎地,钟毓见到齐少虞就不知道好好说话为何样。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非要让她说的夹枪带棒,偏生要给齐少虞找点不痛快。
可就是这份阴阳怪气,却让岑鸢觉得钟毓有了生气。
从那日拜堂时候他就发现,钟毓心里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
他不知这根弦是因何绷起,也不知它何时才会消失不见。
只知道钟毓因为它的存在而一直端着,就像是带了一个假面具,言行举止皆受它影响。
从不说真话,也从未吐露过真心。
可听着此时此刻,自己耳边环绕着的吵闹声,岑鸢的心里却有些莫名的放心。
会吵会闹,仿佛这样才是真正的她自己。
“钟毓,”岑鸢忽地开口叫了她一声。
两人听见声音都停了下来,钟毓下意识扭过头。
“喝点水。”
感觉到嘴边抵着汤匙,钟毓下意识张开嘴,就着岑鸢的手喝了几口水。
见钟毓喝完水,岑鸢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突然踏进房门的岑二打断——
“大人,李源太守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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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宅门口被岑鸢掐了脖子,李源便再也不敢来岑鸢眼前晃悠。
生怕一个不注意又惹了这位活阎王不悦。
回想起岑鸢掐着脖子将他抵在墙上,濒临死亡的感觉让李源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耳边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他迅速回过神,立刻转身躬腰行礼:“大人。”
岑鸢没理他,大步掠过李源,径直走向首座坐下。
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岑鸢开口,李源自知他不想见自己。
可谁愿意来见他啊!
想到这里,李源的心里不禁又骂起爹娘来。
原本那日过后,他是半分都不想再来梧鹊街,一边后怕自己没被人掐死,一边在心里直骂最初那个鬼迷心窍的自己,为何偏偏要上赶着请这尊活阎王住进梧鹊街。
倘若不是他想在太傅眼前积点儿眼缘,这一桩接一桩的破事儿便不可能叫自己遇上。
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李源想起那人要他带给岑鸢的话,忍不住又是一个寒颤。
“大人,”李源试试探探着开口,边说还便瞟了一眼岑鸢,“先前您说我背后的......”
不知怎的,他忽然卡了壳。
想到那人在京中的地位,李源此时竟不知如何称呼他。
“背后的......老爷,”李源抹了一把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接上方才的话继续说道,“老爷让我带话给大人,说大人要想知道三年前的连山太守章行舟之事,就去峮州找一位名叫江佩瑜的人。”
话音落下,岑鸢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变。
他擡眸盯着不远处站着的李源,出口的声音竟挟着几分凉气:“你说,要去哪里?”
李源闻言,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强忍着惧意擡头看向岑鸢,重覆道:“峮州,找江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