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大概是因为忙活了一晌午, 吃过饭又费神去应对那些围在官府门口的百姓,躺在床上的钟毓没多久便生出了困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就在睡意涌上来的前一刻, 忽然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
很淡很淡, 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那是她从未闻到过的味道。
虽然有些奇怪这股甜香是从何而来, 但层层涌上来的困意很快就将钟毓淹没。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忽然隐约记起卿云早晨的时候好像是有说房间霉味有些重。
钟毓迷迷糊糊地想, 兴许是卿云燃了熏香罢了。
而后便放任自己沈入睡梦之中。
这一觉无惊无梦,睡得十分安然。
以至于钟毓醒来后发现眼前一片黑暗之后, 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直到听见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这才恍若惊醒般反应过来——
外面下雨了?
直到此时钟毓才突然想起来, 原来从京城到连山再至峮州, 这一路上他们竟从未遇上一个下雨天。
没想到来到峮州下榻于官府后院的第二日便下了雨。
钟毓眨巴眨巴眼睛, 在心里盘算着时间。
也不知这场雨是不是峮州的第一场春雨。
都说春雨下过一场便暖和一次, 这里的风沙大,希望下过雨后能好一点。
可是......
钟毓再度睁大眼睛扭头往左右看了看。
她这一觉,竟睡至天色漆黑了么?
房内黑得连一丝光也没有, 就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罩在了屋外,伸手不见五指。
耳边传来的雨声听着并不是很大, 钟毓下意识循声望去,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却在转头那一瞬惊觉,原本该透着月光的窗户竟也一片黑漆漆, 什么也看不到。
她视线一滞,擡手就往床上摸去。
却在指尖触到的瞬间,后背猛然窜上一股瘆人的凉意。
身下不是她原本睡着的床, 这里不是官府后院!
仿佛像是要印证她的内心一般,不等钟毓掀开身上的被子, 就听见耳边忽然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声音被雨声衬着朦朦胧胧,虽然听不清但却好像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钟毓浑身发凉,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不动。
她看不清自己此刻身处何地,也不敢贸然下地害怕发出动静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她只能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耳边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可奈何一直有雨声掺杂其中,除了零星几个字以外,钟毓听不清楚旁的任何字句。
再三思量终究拿定了注意,竭力不发出一点声响,在一片黑暗中摸摸索索起身。
除了身上的被子还是她睡觉前盖的那床之外,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身下躺着的不是原来的床,而是一块摸起来粗糙的一块木板。
钟毓小心坐起来试探着摸了一圈才发现,身下的这块木板一整个都架在墙角,到处都是毛毛刺刺,不长,四四方方的,只够睡一个她。
被子除了盖在她身上的一角以外,其馀的全都被胡乱塞在身侧。
整张木板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钟毓只能竭力放轻动作,一点一点地从木板上挪下来,两脚在地上踩了好几下没找到鞋,反倒是发现地上竟然铺满了像干草一样的东西。
直到光脚在地上站稳之后,钟毓的心里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虽不知是谁用什么办法将自己从官府后院的房中掳至此地,但幸好没有用绳子捆住她。
钟毓一遍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如盲人一般伸长了胳膊,小心翼翼试探着一点一点往前走。
一片漆黑之中钟毓彻底没了方向感,她只能借着耳边的雨声,一步一步朝雨声传来的方向挪去。
“你说把这细皮嫩肉的小夫人绑回来,王吉安就真的能给咱们把剩下的粮食送过来?”
随着她一步一步挪动,方才在耳边朦朦胧胧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钟毓听清那句话后步子一顿,站在了原地。
“王吉安早被人扣下了能等他送个什么粮!”另外一道声音粗声恶气地说道。
“那我们费尽心思把这女人绑过来干什么?”
粗嗓子的人沈默了几秒,随后响起一声拳头砸上肉的动静:“老大说了这小夫人是那位岑大人的人,他手里不仅握着王吉安的罪证还扣下了他,那便是明目张胆跟我们对着干。”
“既然不给我们送粮,那我们就绑了他的人回来,他交了粮食我们才放人。”
“我还就不信了,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儿死在我们手上?”
站在黑暗之中的钟毓听见这句话,原本还有些胆颤的心竟慢慢平静下来。
因为她知道,绑走她的人就是王吉安用征的粮食养活的那批私兵。
还真是没有枉费她亲自押着王吉安在城里招摇过市,本来她还以为那些人找上自己应该需要些时间,没想到他们动作竟如此之快。
下午刚遣了那些老百姓来官府门前闹事,傍晚便把自己连人带被从房里绑了过来。
这里的绑匪都讲一个速战速决吗?
其实早在那群人听到自己提到派人帮他们垒土竈的时候,钟毓就发现不对劲了。
先不说他们纠集二十多个人围在官府门前只为让王吉安出来赔钱一事有多么奇怪,就只说他们口口声声要王吉安赔钱重新起竈,就与他们先前的口径自相矛盾。
钟毓清楚地记得,昨日押着王吉安将他们迎回里屏巷的时候,那群人除了一声接一声的向自己道谢之外,旁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可从他们今日围在官府外每个人脸上流露出的情绪来看,砸竈一事关系重大,本该昨夜当着王吉安的面提出来。
虽然知道那群人口中说的话有八分假,反应过来的钟毓却还是将计就计,顺着他们的意思派人去垒竈。
因为她想看看,背后指使之人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傅平离开时同岑鸢对视的那一眼,也让她明白其实他们也早就看出了不对劲。
将官府侍卫派去里屏巷帮忙的时候钟毓不是没想过幕后之人大抵是想声东击西,可她思量再三还是觉得那群藏于暗处的私兵不会如此莽撞,让那些百姓说一番漏洞百出的话只为调开官府的侍卫。
更何况如果不是自己会垒黄泥土竈,官府的侍卫今日也许根本就不会被派去里屏巷。
所以傍晚时从前堂退出去的时候,岑鸢那句“万事小心”的话落入耳中,钟毓也只是借着这句话猜到了他同自己想的一样,其馀什么都没往心上放。
如今看来,是她和岑鸢高估了这群人。
让人不费吹灰之力将自己掳了过来。
想到这里,钟毓心里竟生出几分无可奈何来。
自己只不过是一介太傅的夫人,何德何能在短短不到两月之内被掳走两次。
虽然上一次祁临风掳走自己是为保护,可这一次......
她心下忽然一沈。
虽然这一次有自己故意以身犯险的缘故在,但当她实实在在站在这间不透一丝光的屋子里,心里还是十分不安。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于一片黑暗之中,钟毓沈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