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
林兮迈着步子往前走,一群穿着绿色制服的人站在院子里闹着,这些孩子看起来十岁左右的样子,她拿起相机对准焦距。
随着镜头对焦,视线里的画面愈发清晰,有个男孩儿捕捉到了她的镜头,光线刺眼,他睨着眼睛看过来。
“咔擦——”快门声响起,同时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更多的小孩儿顺着光线看过来,他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兮也被快门声吓了一跳,她昨晚拍摄要补光,今天忘记把闪光灯关掉了。
她抱着相机擡头,偶然看见一个东亚人长相的面孔。
那人看到林兮的脸安抚性的拍了两下身边正扒着他的胳膊的小姑娘,往前走了几步试探着问了句:“你好?”
虽然很诧异在这里碰到了中国人,但是他穿着棕色夹克,里面是一件招摇的花衬衫,头发全部归到一侧,看起来油腻,分不清是发胶还是几天没洗头的油脂,走进了看得见手背被风吹的干裂,小拇指还留着指甲。
林兮忍下心理的不舒适,率先解释,“抱歉,我无意拍了张照。”语气冷冰冰的。
男人哈哈笑着,莫名热情,“害,没事儿,他们贼拉喜欢拍照。”
那群小孩儿也脸上笑嘻嘻的一窝蜂跑过来,仿佛对她这个中国人很好奇。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围在她身边。
林兮低头看着。
果然,那群小孩儿这个时候都围着她的相机,还自然的在镜头前比着手势,笑容灿烂。
那人盯着她看,眼神流转在胸腰,林兮感受到他的视线在她身上,给人的感觉满是打量,擡眼瞥了回去,眼里没什么感情,不怒自威。
油腻男一顿,笑了,指着她手里的相机,主动问:“我看你一个人过来,是,来旅游?”
林兮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睨他一眼,无声的点了点头。
她根本没仔细听那人说话,第一眼就让她反感的人,当然不会顾及。
“你一个人出来还挺有勇气的。”
她举起相机对准不远处的墙角,那人却仿佛来了劲儿,又向前走进了两步,“失恋了还是工作不顺利?”
林兮在身前放下相机,脚步往后挪,擡起眼皮看他,一堆横肉堆在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又换了个方向重新把镜头对焦。
油腻男直勾勾的眼神仍旧明目张胆,不死心的追问,“姑娘,我看你这架势挺专业的,来这儿拍东西的吧?”
林兮看着光线调光圈整,含糊的说了句:“不是。”她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这地儿穷,这儿还是孤儿院。”拿起他手里的相机冲着林兮挤眉弄眼,“有噱头,有爆点,拍出来肯定是好照片,而且给他们点儿吃的就特别配合。”一脸洋洋自得的猥琐样子。
“欸—,姑娘,咱俩聊聊呗,你这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才来这儿的,”
“没什么,打发时间而已。”
“既然都来这里了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啊,要不大老远来者儿干嘛?是吧。”
“你这看着也不大,是学校放假了来的?”
林兮:“……”
又是一个以窥探别人为乐的人。
她已经受不了这没完没了的问题了,要不是每次出来必须拍点什么再回去……更何况他的牙齿黄的像是几天没刷牙一样,要不是戴着口罩,林兮估计他说话的味道会把她熏死。
林兮一脸冷漠的看回去,“我是给尸/体拍照的。” 关上镜头把相机收好拿在手里,没错过油腻男僵住一瞬的脸。
“打扰了,你继续。”然后,转身走了。
——
林兮回去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在沈澈诊室门口来来回回的走,看样子应该是转了很久,听见走廊的脚步声才把脑袋擡起来,表情带着纠结。
林兮越走越近,那人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低头从她身侧匆匆走过。
安东尼的女朋友?
她把手背弓起在门上敲了两下,看着拐角处消失的背影。
“喀塔——”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师……林兮姐。”仔细听语气里还带着点委屈。
她指指那人离开的方向,问安东尼:“你躲着呢?”
他的表情瞬间耷拉下来,背过身子往诊室里面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把门带上,听到安东尼悠悠的声音传过来,“她跟我商量,结婚的话要在哪办婚礼丶生几个小孩。”
林兮静了一会儿,没有作声——所以这是跟现男友结婚和前男友分享?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起来下午的话,要是被强迫的话……林兮以为是他不甘心,把相机摘下来放到桌子上,也不知道沈澈手术结束没,拉过椅子坐下,云淡风轻的说:“不乐意的话,那就抢回来呗!”
安东尼沈默了两秒才低低回答,“她应该成为一名很优秀的眼科医生。”像是自言自语,“她畅想的未来不应该是毕业后就结婚丶去生孩子,她应该去更远的地方,看更精彩的世界,遇到更好的人……”语气里有不满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无力。
林兮没说话,擡眼瞧他,没想到他眼睛翻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却不曾想他竟然又递给她一张结婚请柬。
林兮眉毛轻拧——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
非洲版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兴致缺缺,“这张请柬是她给我的。”安东尼解释道:“她或许希望我能祝福她,也可能是希望我在婚礼之后彻底死心。”
“所以…?”林兮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眼内页。
安东尼终于擡起眼皮,“所以我想把这个转赠给你跟师傅。”又把眼神挪过去,“反正…我做不到。”表情别扭极了。
他继续说道:“说不定她就是想选择更有保障的生活。”语气顿了一秒,“我只能接受。”
林兮觉得他的话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而已。
合上请柬拿在手里翻转两下,字体夺目,拿在手上红的刺眼。
忽然无声的笑了下,目光直直地落在对面那个低垂着脑袋的人身上,“那如果她并不是接受了,只是无力反抗呢?”
就像她妈妈一样。
——
“有人吗?”
“医生!”
“医生!”
“有没有医生!”
来人几乎嘶吼着,打破了医院的宁静。
林兮刚从诊室出门就看到沈澈从走廊转角走过来,跟身旁的护士交代:“3号手术室紧急手术,叫裴汀白马上过来。”神色凝重,匆匆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是白褂的背影。
那人踉踉跄跄地走着,面色焦急,怀里抱着个人,胳膊和双腿都没有力量的垂下去,像是陷入昏迷。
周围有人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沈澈快步走过去,身后的护士也跟着匆匆忙忙的,怀里的人浑身是血,连伤口在哪都找不到,看不清脸,也不知道死活。
他探了探病人的鼻息,才满头大汗回过头来。
“准备床位,马上手术。”
“是,马上准备。”
“通知手术室准备工具。”
“快!马上!”
“是,马上通知。”
……
那人气喘吁吁张着嘴站在原地,从林兮面前跑过去的时候她只看到一张血迹模糊的脸,头发散乱,满身伤痕。
鼻梁骨折,粘膜被蹭掉大半。
鼻子和耳朵里是肉眼可见的石头。
护士在一边清创,沈澈拿着镊子一点点往外夹。
而送她来的那个人从把女孩儿交给他们以后就一直站的很远。
隔着一个玻璃窗,林兮在走廊往里望。
血迹被擦掉,女孩的脸慢慢显露出来,面部肿胀,里头堆着淤血,眼皮肿着,嘴唇撕裂的没有形状,血块结成了痂,脸颊还有一个巨大的痕迹,像是牙印。
看得出来石头是被人塞进去的,而且动作极其暴力,不光石头,所有的这些创口都是被人为打出来的。
沈澈放下镊子把人拉到一边,悄悄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视线越过他落到身后躺在床上的女孩儿上,眉心一蹙,又很快展开,“她昨天在市中心被暴徒拉上车,拖到郊区强/奸。”一边看着她一边说:“那群天杀的,结束以后又跟变态一样把石头塞进她身上所有能塞的地方。”抑制不住的愤怒。
但声音也不敢放大,害怕被手术台上的人听见,“那群变态走了以后,她也不知道怎么自己走回的家。”抹了把脸上的汗,“然后被家里人送到教会医院,又送到了我这儿。”
“……”
沈澈没再说话,敛下眼皮怔住半秒又重新拿起镊子。
等终于把所有石子全部取出来,已经到了凌晨。
女孩儿被推出去,沈澈走在后面,脱下深绿色的手术服,擡手放在脖颈捏了两下。
那些石子很小,又都在危险的地方,他弓腰埋头整整夹了3个小时。
拿着衣服走出手术室,擡眼却看见林兮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没有白天冷漠和张牙舞爪的样子,手里抱着相机放在腿上,亚麻色的长发就这么垂落下来。
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个弹簧。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
林兮身上包的严实,但又坐在风口,沈澈想把外套给她盖上,回去拿了东西再过来叫她。
没曾想他刚俯下身林兮脑袋重重一歪就瞬间醒了过来。
可能是他的脚步声丶可能是他的肩膀挡住了光线丶也可能是林兮本就睡眠很浅……
她一睁眼就看到男人近在咫尺的手腕和胸膛,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愕然擡头,发现他正把手里的冲锋衣外套往她身上盖,瞳孔漆黑,眼窝深遂,眼睛含着笑。
林兮顿住一秒,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没事儿,我不冷。”谢绝了他的衣服。
沈澈低头看她,目光柔软而安静,“怎么不先回去?”
林兮站起来拽了拽皱在一起的衣服,“导游都还没走,我怎么能走。”
因为哈欠的原因林兮眼里泛着泪花,一脸迷瞪的问他,“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
“没手术了吗?”
“嗯,没了。”
“那你的工作时间结束了吗?”
“结束了。”
“那回去吗?”
“嗯,走吧,回去。”他低声说,声音清水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此刻有点格外温柔,不是那副端起来一定要为她行程负责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