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林兮正和顾晚乔说着话，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按照平常她出门大概概率是不会拿手机的，但今天顾晚乔来，她怕到时候找不到人，联系不上才特意带了过来。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上面是两个字：妈妈。
接待的会场里人也不少，于是跟顾晚乔摆手到外边的走廊接电话。
“这几天拍的怎么样了？电话经常打不通，消息也不见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兮对于杨云华的电话都带着一种防备。
因为有时候说的话可能只是铺垫，她一不小心就会给自己埋下被教育的炸弹。
她眯着眼瞅了眼太阳，已经升到半空，解释说：“来之前不都说了吗，这里信号不好，网络也不一定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没看到。”
杨云华话里有话，问她：“那这次什么时候回来？你许叔说给你做好吃的。”
林兮几乎不会因为假期回国，除非有时候赶上要拍摄的东西，但回去的时候也很少跟这一家人待在一起。
沈默了一会儿，说：“我拍完就回学校了，不回去。”
杨云华又试探道：“是准备等毕业了再回来？”
林兮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敷衍道：“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杨云华这次直接切入正题：“你明年就要毕业了，怎么打算的？”
林兮紧闭了下眼睛，内心一阵抵触，她们其实也不止一次说过毕业的问题，但每次都以不愉快结尾，抓了抓头发，说：“现在还早，你就不用操心了。”
杨云华继续，“你马叔叔他说想请我们吃顿饭，主要也短时间没见你了，还有他儿子也要回来了，人家今年毕业马上就要留在本校任教了。你在哪呢？看方不方便回来。”
林兮顿时心中警铃大作，马叔叔也只是杨母曾经职场里的一个关系还说得过去的同事而已，就算是后来成了朋友她也不过就见过几面。
她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跟她提到这个儿子，说是专业好丶离家近丶听话考学考证……总之一切都是好的，但实际上她连见都没见过。
更何况她对有父母参与的婚姻丝毫不感兴趣。
太阳也变得刺眼起来，她不耐烦的转身。
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额前黑发细碎蓬松，和剪裁得体的西装配在一起。
她以为被非洲浸染的人应该是蓬勃的荷尔蒙才对，可他偏偏看起来仍旧是清冷矜贵的样子。
阳光在他身后弥散开来，面容柔和，只是坐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黯然失色。
只是不知道脱了衣服会怎么样。
耳边杨母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老在外面做那些跋山涉水的工作，多辛苦，这世界也不需要一个女人去拯救，研究那么遥远的东西干什么……”
林兮敛了眼皮，话还没说完就打断她，说：“我在布隆迪。”
她说出这句话，有抵触，也有刻意反抗的成分。
果然，她的话一出口，杨母立刻在电话那头咆哮，完全不给林兮任何插嘴进来的机会。
“你去那儿干什么，我是不是说过让你这辈子都离那个地方远点儿，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林兮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但仍旧像是棉花堵在胸口一般堵的难受，有一种要憋死的窒息感。
连听都不想听，只觉得累。
她转过身子，埋头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而杨母大有一番理论的样子，“我早就说学什么天文，能让你吃饱饭吗？人家能因为这就把钱送你手上吗？学那东西有什么用？”自从林父来到非洲以后，她就几乎把怨气全撒到了林兮身上，挖苦不了那个远在非洲的人，那就贬低这个近在眼前的人。
她知道在传统的家庭里，一个父亲的愤怒不需要理由，而一个女人的愤怒则不被允许，只不过那些被压抑的情绪早晚有一天会被释放出来。
或许。
杨母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
但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一堆破星星有什么好拍的，你拍来拍去到头来也赚不了几个钱，年轻的时候你玩儿玩儿就算了，这都马上博士毕业了，你还能拿着那一堆相机天天晃荡吗？你要晃到什么时候？”
耳边声音嗡嗡的，林兮费劲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尽量平和的说出这句话，“我又不花您的钱，您就别操心了。”
林兮以前总在林父抛下一切去实现他的英雄主义，而杨母却要撑起所有的衣食起居和工作时同情杨母；又总在杨母在家张牙舞爪的时候同情林父。
但后来她只觉得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只要不干涉到她就行。
结果换来的反而是杨云华的勃然大怒，“我不操/你的心，谁操/你的心，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愿意听，要是听我的去念个表演，到时候安排个好的片子排一排，再营销一下，现在早成个角儿了，名利双收，还用得着天天上山下海去拍些没有用的东西。”
不满显而易见，声音高亢，情绪激动，全然没有那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的导演模样。“简直是跟他一样，当初我就不该让你留下那个相机——”
话题又被绕回来，林兮闭着眼睛狠狠吸了一口气压进胸腔里。
林兮压着脾气，说：“妈。”
呆滞的看着地面上的阳光，一寸又一寸的移动，缓慢而规律：“医生说了，让你不要情绪激动。”
杨云华脱口而出以后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强硬，终于说了句话，“拍的怎么样了？”
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闺女，打定主意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没有谁能阻止她，小时候还好，长大了，自己赚钱了，一张机票，她连她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林兮没觉得释然，她知道这不是退让，只是眼看自己脱离她掌控的怀柔。
放平了声音，说：“还可以，差不多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跟杨母的对话全都变成了中性词，不表达自己的观点，也就没有被反驳的机会。
杨云华也默默松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的情绪牵连了林兮，但是过了这么久，她就是忍不住，“那你注意安全，到时候回学校了给我报个平安。”
林兮闭着眼睛仰头，阳光像是有穿透力一样透过皮肤，仿佛外敷药正在吸收她的炎症，“好，我知道了。”
——
下午回了驻地，林兮和顾晚乔在医院旁边的孤儿院，正摆弄着相机就听到“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掉了一样。
震耳欲聋。
她们站在院子中间，只看到旁边屋子的窗户抖动了一下。
林兮条件反射的想起两天前的那次暴乱，还有恐怖分子的枪击声。
原本还笑嘻嘻围在她们身边的孩子们瞬间举起胳膊抱着头蹲在原地，没有尖叫丶没有哭喊，明明前一秒还在欢声雀跃争抢着要看镜头。
下一秒就像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哑了一般的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没有生命的玩偶。
林兮呆楞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巨大的冲击声再度响起。
沈澈听到声响的第一瞬间就急匆匆的吆喝，“retour à la maison（回到屋子里）”
“tout le monde rentre vite（所有人都快回去）”
然后当机立断拉过她们的胳膊，“快走，先躲起来。”
她们都是摄影师，到了一个地方是闲不住的，所以回驻地放了东西顾晚乔就问这里附近都是什么地方，虽然上次碰到了一个油腻男，但不可否认那是个好地方。
虽然纪实人文很多时候被称为所谓的：苦力亦或褶子。
也的确，这个地方如果是一个被开发的贫苦的旅游胜地。
大概每天都会有数不胜数的游客打着uber从中穿行而过，隔着车窗猎奇般的窥探着这里人的生活，摄影师也一样，匆匆而来，被取景器里的画面一瞬间打动，再在陌生里看到贫苦和破败以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但总要有人能抛开道德因素去记录这个真实的世界。
她们下楼的时候碰到沈澈，看她们手里拎着一个不小的摄影包，问道：“你们准备去拍东西？”
林兮点头，说：“嗯，去孤儿院。”
她还没说在哪里，沈澈就冲她伸出了手，“我送你们过去吧。”林兮也再自然不过一般把手里东西递给他。
他又接过了顾晚乔手里的脚架。
下楼梯的时候，顾晚乔走在最后，时不时打量前面的两个人。
等终于下了楼，走到驻地门口的空地上，不害怕说话的声音会被听到。
她三两步走过去，终于忍不住一般，扯了扯林兮的胳膊，凑到她耳边，“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在意宋泊简那个狗男人了。”
林兮扭头看过去，眉毛微挑，莫名其妙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知道林兮家里的事，本来她还觉得林兮疯了，跑过来往火坑里跳。
但看着现在的情景。
她得出结论——你俩是不是……
林兮往她身上一瞥，“怎么了？”
“搞定了吗？”
“你这怎么说的跟搞项目一样？”
“你就说有没有吧？”
林兮反倒笑出来，下意识看了一眼稍走在前面的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沈澈提前把设备放进了车里，手扶着车门，恰好扭头看过去，女人眼睛亮亮的，双眸含着笑意，眼底波光流转。
林兮做出神情无奈的模样，回：“我倒是想啊。”
顾晚乔眉头一皱，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跟她嘀咕：“你还在等什么？？你们早该睡一起了。”
林兮闻言不动声色地看过去，笑容放大，说“我谢谢你。”
看起来两个人像是在打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