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抽烟?
林兮拉开三脚架,固定位置,摇了两下确认摆的稳当了。
还没弯腰,沈澈就在旁边把相机给她递过去,还事先把镜头前面的盖子取了下来,递到她手上。
一切仿佛自然而然。
“你什么时候开始拍这些的?”沈澈看她站在车顶上,俯身把眼睛凑近镜头,四肢纤细,衣摆鼓风,一如那天驱车赶来看到的模样。
林兮本能的擡起眸子看他,目光淡淡的,回:“高三的时候吧。”
距离靠的很近,此时微侧着头,地面上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把她笼住。
她直起腰,从兜里摸出烟。
沈澈扭头看过去,林兮穿着一身纯白的衣服,刚洗完的头发被吹的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烟雾从发丝里飘出来,侧脸看不清面容,偶尔能看到猩红的指尖,手指动作纤细而利落。
他难得的问了她,“怎么又抽烟?”
林兮缓缓吐出一口,唇角勾起,“我不抽烟玩儿什么?玩儿你吗?”神色带着点戏谑。
沈澈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在夜里亮亮的。
他觉得自己恍然被拉回了两个小时之前,他们坐在沙发上,林兮低垂着眸子看她的时候。
试探着问,“生气了?”
林兮闻言笑容却径自在脸上漾开,叫了声,“沈澈。”眉毛微扬,笑道:“你还真是有点无聊。”
沈澈默了一会儿,“嗯。”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
林兮迟疑了两秒,咧嘴笑了,问,“刚刚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去?”
她也并不是真的要他回答,不用问都知道他的答案,率先说出了口,“因为我喝多了开不了车?” 替他回答道:“还是你觉得你应该照顾我?”
然后摁下相机的最后一个按钮,走到车尾坐下,朝他招了招手。
沈澈跟在后面,坐下的时候两人目光相接,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看着林兮的眼睛,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把她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是吗?”林兮把腿盘好,两个胳膊向后撑起自己的身体,说道:“说实话,我谈过很多男朋友,但是你比他们任何一任都还要合格。”
林兮看着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随叫随到,情绪稳定……嗯——”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一般,装作认真评价的样子,“还有…长的还行。”
沈澈低头,没再回了。
林兮回头看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玩笑开过了,说: “沈医生,不要那么严肃了呗。” 拍了拍他身后的车顶,让他跟自己一样,“现在没有病人,不用上班,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们。”
沈澈问:“什么?”
林兮仰着头,下巴擡得更高,朝天空点了下,说:“它们。”
沈澈仰头望向远处的点点繁星,问:“都是吗?”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说这漫天的星星是自己的好朋友。
“对。”林兮微微侧着身体,抽出来一只手,指尖指着上面,回,“东边那三个最亮的。”
沈澈顺着视线看过去。
林兮仰着下巴,指到银河对面。
“下边那个是天鹅座的天津四。”
“嗯。”
林兮修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滑动,“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是织女星和牛郎星。”
沈澈阖了阖眼,微微侧过脸来看她,两人的距离因此变得很近。
明明是没什么光亮的夜晚,但她的眼睛看起来却清澈透底。
“它们组成了一个近似直角的巨大三角形,叫[夏季大三角]。”他嗯了一声,林兮继续道:“它们是夏天肉眼能看到的最明显的。”补充说:“也是我约会负担最小的。”
沈澈听她一本正经的语气,轻轻的笑了,“为什么这么说?”
林兮回:“因为不用扛这么多设备就能看到。”
沈澈闻言点了点头,手指撑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放松了很多。
问:“那约会负担最大的是哪个?”
也就是最难得的是哪个?
林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迎着她的视线,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沈澈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揪住,差点隐藏不住那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刚想开口,就听到了几声短促的笑意。
今天的月亮亮度没有那么高,一擡头,一整条银河就这么清晰的倒映在人的瞳孔里。
这里或许曾经是海洋丶是雪山丶是沙漠丶是部落……
但如今千万年过去,全都化作了无垠草原里的残骸。
唯一的光亮只来自于银河
林兮淡淡道:“如果是以前有人问我的话,我可能会觉得是马修斯或者米尔扎姆星一样的星星,因为它们需要各种数据去预测,要等待时机还需要专业的天文望远镜,甚至得去天文馆里才能看到。”
“有的需要翻山越岭,得克服寒冷和死亡的威胁,但那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她说:“不过现在我不完全这么觉得了。”
沈澈回头看林兮,“那是什么?”
林兮敛了神色,擡眼看他,过了一会儿,说:“听说也是有暴动,你们一起去抢救,但是突发意外。”顿了一顿,“你回来了,他没回来?”
她没说明,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沈澈低下头,“嗯”了一声。
那天在基特加市区返回他们医院位置的路上发生了一起暴动。
林父也是一个耳鼻喉科的医生,沈澈从到布隆迪的时候就是林父带着的,教他处理没见过的情况,陪他认识这里各种各样的人和这里和国内完全不同的社会规则……
其实当时林父本来就快该回国了,但是事出突然,而且是5辆车同时被扔了炸弹。
他们去参与抢救的时候还剩最后一个人,他被座位卡住,腿血肉模糊的绊在座椅的缝隙里,谁也没想到当时还有一颗还没引爆的炸弹。
但那个人原本是沈澈要去拉的,林父却招手让他先推着另外一个担架上救护车的……
林兮没再继续问,没问时欢,也没问沈澈。
这样的桥段在那些新闻和文艺作品里听的数不胜数。
她斟酌片刻,说:“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又问,“所以是因为这个你才一直留在这里的吗?”
林兮转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沈澈,我要听真话。”语气里却有些不自觉地强调。
对上她如此坦然的眼神,沈澈忽然觉得自己为之战战兢兢了7年了回忆像是一堆收藏了数十个冬天的干柴遇上了明火一般,顷刻之间燃起,直冲天际。
见他楞了一瞬,她也没强求,举起手腕凑到他眼前,问:“这个是你送的吧?”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
沈澈顺着视线看过去,红色玛瑙,银色手链。
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很好看。
是他之前买的那个。
在这里的头两年,他认识的不仅仅只有布隆迪这个国家,还有一个老师,和被老师天天念叨在嘴上的女儿。
说她有多活泼丶多可爱丶多厉害……
直到那天他们去另一个地方义诊,林父突然拿过手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是林兮获奖的那次。
他在摊子上看到了手链,在桌子上所有的饰品里显得格外鲜艳。
那时候他就觉得,那个小姑娘应该还挺合适。
所以就买了,然后就送了出去。
却没想过,时隔几年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林兮收回了自己的胳膊,慢悠悠的取下来,然后上半身凑过去拉起他的手掌。
沈澈盯着,她的手指纤细,冰凉,哪怕盛夏也仍然透着凉意,触感萦绕在手背无法散去。
摊开,把手链摁到了他的手心里,林兮说:“还给你。”又托起他的手指一起合上。
把东西交到人的手里,林兮静了一秒,突然别过头去,笑了,“谢谢你照顾我,我的照片拍好了,要回学校了。”
“什么时候?”
“明天。”
“如果现在过了0点的话,那就是今天。”
“晚上吗?”
“嗯。”
沈澈握住手里的东西,垂眸看她。
人手掌的触觉要比手背和指尖顿感许多,但他却好像能清晰感受到每一个铃铛的形状,还有刚刚贴着她手腕时染上的温度。
“你还在上学?”
他们在国家公园的红色岩石旁边。
没有手机信号丶没有人丶没有野兽。
辽阔的天地之间,只有满天繁星和呼呼的野风。
林兮的腿伸开,无意识的腾空,轻轻晃着。
她扭过头,淡淡的笑了,“我还很年轻的。”末了又补了句,“不像你。”
沈澈闻言低头笑了笑。
她还真是神奇,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反应。
他坦然的承认,“是,我确实比你老。”
林兮“嗯”着笑了一声,算是赞同。
她问:“你小时候上学活动多吗?”
沈澈回:“不算多。”
林兮胳膊累了,索性直接半躺在车顶上,睁眼看着上面,语气悠悠道:“我小时候有很多,同学的家长都是准时参加的,可是我妈妈她很忙。”说着还冲他做出夸张的表情,特意强调,“工作狂的那种。”
“那你怎么办?”沈澈声音低沈,漆黑的眸子幽深看不见底,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
“老师问我——你爸呢?”
“一开始我都会说——他去非洲当医生了。”
林兮跟他解释,“小孩子也有虚荣心的,听到他们说【哇,你爸爸是不是见过大老虎丶是不是见过大狮子喝大象……】”模仿着小孩子的语气。
“我会觉得特别骄傲。”然后耸了耸肩,“虽然其实他压根都没见过这样的草原。”
林兮语气自然,像是在跟他闲聊,但沈澈却敛了眼眸。
“后来时间久了,我就会觉得很讨厌,因为他每次电话里说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说这里医疗条件有多么落后,这里有多么需要医生,他每天都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病人都在等着他。”说完看了他一眼,“应该和你现在的工作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