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八摸
靳玉清眸一颤。
一见着他，她便会想起昨夜那一桩血腥的事来，一时间慌乱，不知如何面对他。
唐寅却已经缓步出来，视线一扫见她身边靳平安的脸，蓦地一楞。
小孩头低低的，半张脸都埋在瓷碗中，黑圆的一双眼也垂着，看着没什么生气。
而这人……
“这是……”唐寅迟疑地开口。
靳平安擡头，一见唐寅的脸，眼睛登时一缩——这是昨晚那个男人！
忙低下头，含糊扔下句“我先走了”，便跳下凳子匆匆跑了。
靳玉也反应过来，轻轻一拽唐寅的衣袖忙道：“唐丶唐解元，你也来吃早饭吗？”
唐寅凝神看着那个跑远的小孩，黑眸涌现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唇角微扬，目光也扫回到靳玉脸上：“来早餐铺，不是来吃早饭，难不成是来看人吃饭吗？”
靳玉：“……”
倒也是。
“倒是你。”唐寅也旋身坐下来了，长指轻敲桌面，似笑非笑地看向靳玉，“你是在唱我？”
靳玉垂着头不说话。
这首照花台，填的词就是说唐伯虎跟秋香姐那一段事。
“你究竟编了多少关于我的？”唐寅失笑，“故事有了，曲也有了，要不要我再真人给你演一遍？嗯？”
靳玉：“……别介，我上哪儿去给您找秋香啊？”
唐寅眼底笑意更浓，“没原型吗？”
靳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也不是说没有，而是她也不知有没有。
唐寅笑：“哦，我还道这秋香姐，是你以自己为原型的。”
“嗯？！”靳玉吓着了。
“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会有这般的闲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编造我跟一个不存在的女子的故事。”
唐寅长指轻敲桌面，言语间分明就是在揶揄她，却端着一副正经疑惑的模样。
靳玉瞪他，但她这话也确实没法接。
她总不能说解元您太火了，以至于后人编了数不胜数的故事来戏谑您吧？
吸了一口气，她咬牙道：“解元不要自作多情。我——是个男子。跟什么秋香姐不搭边。”
“哦。”唐寅眉微挑，淡然的端起茶呷了一口，然后用极轻的声音回了一句，“你最好是。”
哒一声，搁下茶杯，他又看向靳玉：“方才唱的曲子，再唱一遍？”
“不唱！”靳玉别过脸。
“再唱一遍。”唐寅搁下一锭银子。
“……不唱，是不行的。”
靳玉的骨气还是没强过她诚实的手。
摸走了银子，靳玉深吸一口气，也搜刮着自己会的小曲小调。
粉唇一扬，却给他唱了首别的——十八摸。
“半呐夜啊三呐更，睡呀么睡不着哇啊，摸头摸脚解心宽~~
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的头发边呐啊，姐姐的头发桂花油鲜~~
不让你摸，偏要摸，哎呦喂哎呦喂哎呦喂呀，叱吧隆咚呛咚呛
二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的眉上边呐，姐姐眉毛柳叶儿般~~
不让你摸，偏要摸，哎呦喂哎呦喂哎呦喂呀，叱吧隆咚呛咚呛……”
唐寅：“……”
“别摸了。”
“唔？”靳玉看他，茫然的眨眼，“我唱得不好吗？”
唐寅吸了一口气，冷淡的看她，反问：“你觉得好吗？”
这三两句的，听得他有些头晕。
再听下去，不知还有什么不堪入耳的。
“我觉得……”靳玉眨眼，然后点头，“很好！”
叮！
【小曲小调，完成√】
【奖励三弦一把。】
靳玉扬唇：果然很好！
那厢唐寅这太阳穴却是跳动个不休，呷了一口浓茶后，他终于缓过劲来，问道：“这东西，也是你师兄教的？”
靳玉：“算吧。”
不过民间曲艺，他们也不是创始人。
“你师兄……”唐寅一时词穷，“……才华横溢。”
“承让承让。”
“我记得，是叫云凡？”唐寅问，“能否引荐一下？”
“这……”靳玉一阵尴尬。
忽听得汪的一声！
靳平安的奶音也跟着传来：“云凡，别乱跑！”
云……凡？
唐寅心头咯噔一声，扭回头去，只见靳平安正蹲身抱住一只斑点狗。
他细细抚慰着斑点狗，还哄着：“云凡乖，咱们一会就回家。”
唐寅：……
尽力转过有些僵硬的脖子，他覆杂的看向靳玉：“这是……你师兄？”
“呵呵呵……”靳玉干笑。
好尴尬啊。
“咳咳咳，那个，那个解元再见！”
搁下茶杯，靳玉跟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早餐铺，拽过靳平安，很快消失在了大街上。
唐寅凝眸看着靳玉跑走的方向。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夜星河灿烂，卿卿一袭血红嫁衣，赤脚朝他飞奔而来的情形。
然后画面一转，六岁的小奶娃带着数十条恶犬赶来。恶犬食人，小奶娃却握住她的手，轻轻宽慰：“阿姐别怕，平安来了。”
唐寅眼眸渐渐眯起。
记忆中那个小奶娃的模样，与方才那个跳下桌的男孩的脸，开始重合。
如果刚刚那孩子，正是昨晚那个的话，那……
“公子。”知冬已迎上前来。
“董县令请您过县衙说一叙。”
唐寅回神，轻哂一声，徐声道：“不急，用过早饭再去。”
。
那厢靳玉拉着靳平安，靳平安牵着云凡，二人一狗跟无头苍蝇般的，在街上转悠着。
忽地，靳玉手上一热。低眼看去，原来是云凡不知何时已绕到了她身边，轻舔了舔她的手背。
她失笑，半蹲下来摸了把云凡的脑袋，“昨晚，云凡也来了吗？”
靳平安垂眼，抿了抿唇瓣：“嗯。”
然后又看了眼靳玉，终于问道：“姐，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昨晚那个公子啊？”
他记得他赶过去时，姐姐身边已经有人护着她了。
靳玉一时哑然，不知该怎么跟靳平安解释，毕竟她跟唐寅的关系，论起来也很覆杂。
“他……”靳平安低头看着自己的破洞的布鞋，“会不会报官抓我们啊？”
靳玉揉了揉靳平安的脑袋，柔声道：“他不会的。”又微笑宽慰靳平安，“平安不要担心啊，万事都有姐姐呢。”
靳平安没说话，但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
“他好像……没认出咱们？”
靳玉红唇微张，正想解释，却听得一声哭喊声传来。
“官爷！求您让我见一见大老爷吧！我爹是无辜的啊！！”
靳玉听着这声音，心头砰砰直跳，扭头过去，果真见着了吴秀芝正哭喊着求着官爷。
她眼皮一跳，再一擡眼，见着那红漆白面的堂鼓，登时反应过来自己竟转悠到了县衙这儿来！
“去去去！还没开审呢！你爹无辜与否，还得审过了才晓得！”
衙役不耐烦的说着，伸手还推了吴秀芝一把。
“官爷……”吴秀芝一个踉跄，哭得泪眼婆娑。
靳玉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抱起靳平安，犹豫着是否要走。
眼角却忽地闯入一抹皓白。
唐寅正负手从县衙内走来。他面色从容，步履稳健，身旁的知冬也弯着腰给他打扇。
靳玉一楞神间，忙抱起靳平安跑到了一旁的小巷子口。
唐寅只觉视线掠过了一抹青色。凝眸一扫去，正好见着靳玉抱着弟弟窜到巷口。
他不由失笑。
“唐解元！唐解元！”吴秀芝也见着了唐寅，哭着扑倒唐寅跟前来，“在这儿见着你真是太好了。我爹的事你知道了吧？他是无辜的啊！”
唐寅馀光一扫她，唇边的笑意散去，“吴姑娘，无辜与否，在下说了不算，得有县令老爷审了才作数。”
“可是——可是董县令向来器重你，你为我爹求情的话，他一定会理的！那我爹……”
唐寅失笑，静静地看着她。
吴秀芝哭得一抽，忽然说不下去了。
“可，在下为何要为吴族长求情？”唐寅淡笑着，眉头困惑的蹙拢，“因为，我是他未来女婿吗？”
一句话，问得吴秀芝脸羞得通红。
靳玉也听得心头一跳，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朝这儿望来。
“唐解元，你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吴秀芝咬着牙，眼泪啪嗒地往下掉，“你这等身份，向县令求个情，说个话，分明举手之劳，哪里谈得上什么女婿的身份！”
唐寅笑容渐冷：“举手之劳。”
“就算非说女婿——”吴秀芝一双眼猩红，羞愤之馀，却带着浓浓的不甘，“我好歹也是村里各家争着求娶的，方圆十里比得上我容貌的又有几个？难道我还配你不上？”
唐寅哑然失笑，继而点头道：“自然，吴姑娘很好。配我，绰绰有馀。”
“那……”
“——只不过。”
唐寅打断她，声音几分惋惜，“我有中意的人了。”
吴秀芝楞住。
偷听墙角的靳玉也不由心头一跳，想起了他口中那位“卿卿”。
这说的，大抵是她了吧？
却不想，一道温热的目光朝她打来。
她一擡眼，便见着唐寅正带着笑看向自己。
“那位，”唐寅朝她伸出了手，阳光下，他手如玉，散着淡淡金光，“便是我中意的人。”
吴秀芝扭回头看来，一时间震惊得变了调：“这——这分明是个男子！”
“是。”唐寅笑容愈浓，“我喜欢男子。”
吴秀芝：！！！
靳玉：？？？
唐寅却镇定自若，朝靳玉又招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