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未来
唐寅出狱那一日，天黑压压的，仿佛要下雨。
据说，唐梓走的那一日，天也是如此。
黑云压城，阴风怒号。
也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唐梓结束了自己二十七岁的生命。
而他留下的那封遗书，被唐寅扣下后的第三年，在唐寅二十七岁的生辰之后，终于大白于天下。
……
还有三个月，我便要进京参加会试了。
会试一过，便要去参加殿试。
殿试……听闻殿试便会见到皇帝皇帝长什么样子会不会被我这个丑样子吓到
我这个样子实在太丑了。
新近以来，我头发掉了许多，眼底青黑，整日恍惚至极，恨不得一觉睡到死，醒来便躺在棺材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唯有两腿一蹬，再睡死过去……多好。
但这样是不行的。祖母是不会满意的。
祖母说，她把她毕生的心血都投入到我身上了，我若不争气考得个好名次，便是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唐家的列祖列宗。
如同乡试里，我名次倒数，她便叫我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说是叫我仔细反省反省，自己对不对得起整个唐家。
我反省了，但反省的结果却是，我为什么生在这里，为什么要做祖母的孙儿。
但这些，我是不能告诉祖母的。我只能说:我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
唐家祠堂里，唐老夫人手稔着佛珠，双眼瞪大，气得周身发抖。
“唐梓还留了遗书吗!还把唐家的事拿出去说吗!他是疯了吗!疯了吗!!”唐老夫人双眼猩红，手止不住的抖。
“我这些年对他如何，他难道感觉不出来，是只白眼狼不成吗!我毕生的心血都给了他，他竟敢如此回报我!”
嘭——
一阵巨响，佛珠断裂，碎了一地。
……
我怕极了。我很怕下次会试也会同乡试这般，失利，或者落榜。
那到时候等着我的，恐怕不晓得会是什么。
我甚至有日做梦，梦到我落榜后在京城要饭——要了整整三年。我是宁可在京城要饭，也不愿回去了。
我怕她又让我跪祠堂。我怕面对列祖列宗，也更怕面对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归途在哪里。
翻过山后，山后面是什么我若不去考，我应该怎么办我若落了榜，又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
“你若不嫁人，你还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吴家里，吴承化指着吴秀芝喝道: “一个唐寅不识相，不还有别人吗重点是你——秀芝啊，你已经十六了，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你不要挑三拣四了!这过日子嘛，跟谁不是过”
吴秀芝双眼红透，盯着自己的绣鞋道: “我便只能嫁人吗”
“你不出嫁难不成出家去吗!”吴承化怒了。
吴秀芝被吼得身子一抖，抽噎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嫁了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不嫁又会怎么样。
……
正月初，祖母欢欢喜喜地给我筹备着进京赶考的事宜。
事无巨细，甚至连衣袍都亲自给我穿上。我被那根腰带勒得疼，却没敢说，怕惹祖母不快。
低眼间，我看到唐寅在一旁看我。他刚从铺子回来，手里还拿着账本。
他想给祖母汇报，祖母却推开他，说她很忙，让唐寅不要来烦她。
我当时心想，祖母推开是的我便好了。祖母若是对我说她很忙，让我别来烦她，便更好了。
可是不行，她的忙，都是因为我。
唐寅说，这是因为她爱我，所以才望子成龙。唐寅还说，他多少有些羡慕我。
我却恍惚了，觉得这太可笑，居然还有人羡慕我。我反倒是羡慕他。
他多自在。祖母不爱他，那多自在。
……
大牢外，唐寅被狱卒带了出来。
彼时阴云未散，风中仍有些阴郁的味道。
他眯起眼，朝前方看去，只见知冬与靳平安早已等着了。一见他出来，二人忙不跌迎了过来。
他视线却越过二人，四下搜寻着。
“姐夫在找姐姐吗”靳平安扬起小脸， “姐姐在等你呢!我带你去!”
靳平安拉起唐寅的手，拽着他便往前走去。
彼时阴云渐渐散去，一缕缕阳光也洒向人间。
桂花树下，靳玉负着手，低头原地踱步着。
地上落了许多桂花，她不忍踩过，便轻轻的，往桂花边上走。
也或许是因为真相大白了，她脑中的提示音也在不断地攀升。
【已获得七百一十人认可， (710/1000)】
【已获得八百九人认可， (890/1000)】
【已获得九百九十九人认可， (999/1000)】
……
“靳玉。”
有人在叫她。
靳玉擡起头，循声望去。
脑中的提示音也再次响起:
【已获得一千人认可， (1000/1000)√】
【任务完成，气运值+10】
靳玉擡眼，看到了唐寅。
唐寅已换回了那身皓白的袍子，气质非凡而清朗，步步朝她走来间。他步履稳健而坚定，仿佛那几日的牢狱之灾从未在他身上发生。
他笑看着桂花树下的靳玉，心头也仿佛被人轻轻揉捏了一把。
她换回了女装，那身水红色的衣裳，跟他那日在艳香楼中见到的相差无几。青丝也被她披散下来，松松垮垮的挽上了一个发髻。
微风拂动，她青丝飞扬，几颗桂花也落到了她头上。
靳玉擡手轻轻拍掉，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唐寅，莞尔笑骂了一句: “你再不来，桂花可就落完了。”
唐寅笑。
走到她面前，温声回道: “无妨，还有明年的。”
……
天涯虽在，不诉凄凉。
希望吧，唐寅能活得比我快活一些。
我是不行了。但希望我弟弟唐寅，他能有一个光辉而自在的未来。
。
唐寅走到靳玉面前，二人这么对视着，一时间竟没了话。
他低眼看着她这身水红的衣裳，忽然失笑道: “你还是穿姑娘家的衣裳好看。”
靳玉手背在身后，低眼也去看自己这身衣裳，慢慢悠悠回他: “你才发现吗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唐寅扬眉，心头想到，她这是跟自己算账来了。
“也没多早。”他皱眉笑， “还是被蒙在鼓里了一段时间。”
靳玉擡眼瞪他: “你给我看画像的时候呢”
唐寅笑，反问她: “好看吗”
靳玉没脾气: “……一般。神似，形不似。”
唐寅道: “形，不敢似，怕被你认出来了后，也明白我都知道了。”跟着幽幽叹道: “那届时……你恼羞成怒起来，我恐怕也不太能受得住。”
“你——”靳玉气。
“就像现在这样。”唐寅扬眉，悠悠补充。
靳玉: “……”
没话说了。
却听得一声委委屈屈的声音传来。
“可说呢，我同公子都把你当朋友，你竟然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
知冬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唐寅身后，苦着一张脸控诉: “小先生——不，靳大姑娘，你也太过分了。”
靳玉彻底蔫了，心头也升起一些歉疚。
“我，我也是一直没找着机会说……”
“骗人。靳姑娘你进唐府这么长时间，也没机会说吗”
靳玉更蔫，低声回道: “对不住。”
唐寅见靳玉这样，也扬眉扫向知冬: “知冬。”
“公子也是的。”知冬苦着脸，控诉声没断， “公子也早就知道了。合着只有知冬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还苦哈哈的去跟靳玉表明心意。
“唉罢了罢了!”知冬猛一吸鼻子，壮气凛然地说， “左右公子也平安出来了，我也不多说了。”
“知冬含笑饮砒。霜，吞声祝白头!祝公子与小先生百年好合!”
说罢，知冬猛一转头，匆匆便跑了个没影。
靳玉眉头未松，看了眼知冬，又看向唐寅，终是慢吞吞地说道: “我……咳，我有不对。我没想过要跟你们坦白。”
唐寅看向她， “你知道我在找你，也没打算来找我坦白”
靳玉擡眼看了眼他，又垂下弯弯的睫毛: “没有。”
“小骗子。”唐寅笑容平添几分无奈，顿了顿又问， “你既骗了我，我也骗了你，不若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靳玉想了想，然后点下了头。
“那我们现在还是朋友，是吗”
靳玉又点头。
“那能否帮个忙”
靳玉看向他。
唐寅缓声道: “知冬方才同我说，家兄这事闹出来后，祖母在家发了很大的脾气，叫我不许踏进唐家的门半步。”
靳玉蹙眉，回想起唐老夫人发怒的模样，不由暗自心惊。
“唐府我是回不去了，小先生能不能帮帮忙……帮我寻个住处”
靳玉想想: “我住过的那家客栈似乎，自我搬出去后，似乎便直接满客了。你估计是住不到房间。”
“你搬出去后”唐寅刻意摘出这一句。
“嗯，我新置办了一处小宅子。”
“哦，小宅子……”唐寅轻声念着这个。
靳玉忽地反应过来， “不若你先去我那儿落脚待找到合适的宅子再走”
唐寅这才笑开: “却之不恭。”
一旁的靳平安闻言，黑亮的眼睛一转。
他怎么觉得，唐寅离做他姐夫，又近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