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灵(二)
江映柳伸手接住秦郁,顺手撕下她后背已生效的安神符。
秦夫人惊慌道:“这..这是怎么了?”
江映柳温声道:“这符纸有安神的功效,秦小姐只是睡着了,夫人不用担心。”
秦夫人松了口气,命令丫鬟抓紧把小姐扶进去。
“安安?”她无意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小女儿,道,“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秦安安抱着白日喂的那只黑猫,那猫窝在她怀里,眼中闪着诡异的光,在黑夜里尤为渗人。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秦安安身上,女孩笑起来露出一排白齿:“听说大姐姐又闹了,我来看看啊。”
秦夫人只当她小不懂事,温柔叮嘱着她快去睡觉。
待秦安安离开后,秦夫人才转过身对江映柳道:“方才多谢姑娘,不然又要折腾一夜了。”
她气质温和,笑起来眼角几道细纹,瞧着和善至极。
“夫人客气了。只是,”江映柳疑惑道,“方才秦小姐为何总说有孩子在哭?”
虽然秦郁和人私相授受闹得整个上京都沸沸扬扬,但家丑不可外扬,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秦夫人叹了口气:“郁儿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流产了,孩子没保住。从那以后她便总说能听到孩子的哭声,每天晚上都要闹上一通,想来应该是太过伤心,幻听了吧。”
江映柳若有所思道:“大部分被母亲打掉的胎儿,一般会重新投胎转世。也有一小部分,尚未成形的胎儿,怨气颇重,不愿去轮回。若秦小姐真是被那孩子缠上了,兴许我能帮帮她。”
秦夫人听到此话面露惊骇,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深的恐惧,连同脸色都白了几分,仿佛被怨灵缠住的不是秦小姐,而是她。
“若姑娘真的能帮我儿...”秦夫人激动的险些再度落泪,“那真是太好了。”
“怨婴一事眼下还未证实,我须得细细调查一番才可。”江映柳道,“不知可否问秦小姐的侍女几个问题?”
秦夫人:“当然可以。”
她唤来秦郁的几个婢女:“江姑娘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
婢女们齐齐答道:“是。”
江映柳问:“秦小姐是何时开始说能听到婴孩哭泣的声音的?”
一梳着双鬓,眉清目秀的丫鬟答:“大约是一个月前。”
江映柳:“都是晚上听到的?”
丫鬟低眉道:“是。”
江映柳:“那你们可有听到有婴儿哭泣之声?”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
唯有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唯唯诺诺道:“我好像听到过。”
秦夫人面色一变,追问道:“你听到了?当真吗?”
丫鬟急得快哭出来似的:“之前给小姐守夜的时候,似乎听到过几声,像是小孩在哭。当时我太困了,听的不真切。”
旁边一人细声道:“我似乎也听到了。小姐一闹,那声音又忽然消失了,我还以为是没睡好,幻听了。”
秦夫人咳了一声,愠道:“守夜时还犯困,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丫鬟们立马跪地求饶。
江映柳抿了抿唇,道:“秦夫人还是不要动怒了,明晚我在这守着小姐,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就多谢江姑娘了。”秦夫人拉着江映柳的手,感动道,“你们是府上的客人,本应好好招待各位的,现如今还要劳烦你操心这些事。”
江映柳:“夫人严重了。”
众人回去的路上,岑月想起馄饨铺老板的话以及秦小姐今晚哭闹的场面,有感而发:“秦小姐真是可怜,被人骗了感情,好好的大家闺秀变成这副模样。”
狐玉附和:“秦小姐自小被养在闺阁之中,性子良善,心思单纯,很容易被男人的三言两语哄骗了。”
岑月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所以说那些花言巧语的男人要不得。”
狐玉:“那些长得好看的男人,也得防着。”
岑月不乐意了,立马反驳:“长得好看还是错了?”
“他们会用外表骗人啊。”狐玉振振有词,“我在极乐坊待的那几天,就有个小倌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哄的女客人给自己赎身。结果你猜怎么着?”
“女客人倾家荡产给他赎身,完事立马被踹了。那小倌还勾搭了另一个女子,带着那女的跑了!”
狐玉越说越来劲:“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日后去花楼可长个心眼,莫被蒙骗。烟花柳巷之地出来的男子那能要?脏的很,玩玩就得了。”
薛阑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索性夜里光线昏暗,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江映柳频频望向狐玉,她家教一向严格,一言一行都恪守本分,在听到那句“玩玩就得了”时,她整个人都差点绷不住,担忧他带坏岑月。
她欲言又止,最终吐出一句:“最好玩也不要玩。”
谢重川忍俊不禁,附和道:“若是要成亲,确实是要寻一个家世清白,洁身自好的男子。”
岑月随口道:“那是自然。”
薛阑脸色晦暗,若是让岑月知道他曾流落花楼.......
他不敢再想下去,那抹自卑又如蛛丝般浮现,密密麻麻将他的心包裹缠绕。
当晚薛阑回去便摘下了右耳的红色耳钉,他沈着脸将其丢弃在一旁。
当年从望月楼逃出来时,不慎弄掉了一只,右耳那枚他就一直保留着了。
在雁度寺时就有僧人因这枚耳钉屡次嘲笑他,说这玩意戴着娘里娘气。薛阑充耳不闻,后来年龄大了些,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柔弱可欺的孩子,便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说这些。
师傅说既然他喜欢那便戴着。
薛阑当时没说话,并非他喜欢,他只是不想忘记那段经历。
这枚红色的耳钉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的不堪,曾经那段低声下气,卑微至极又任人践踏的日子。
薛阑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直到今晚听见岑月他们说话,他才莫名生出些恐慌。
别人知晓也就罢了,唯独岑月不能。
在她心里,自己本就比不上谢重川,万一连这也让她知道了,岂非更嫌弃自己?
*
翌日
秦夫人便在江映柳的陪同下,带着秦郁去府内的祠堂,说是要给那未出世的孩子上柱香,顺便烧点纸钱。
秦郁此时倒是温婉的像个大家闺秀,与昨晚那个疯癫的女子判若两人。
秦夫人给那孩子立了个无名牌位,又上了几炷香。
“把昨晚准备的纸钱元宝,还有那些衣服都烧掉。”她祈求道,“希望这孩子别再缠着郁儿了。”
“江姑娘,今天晚上就拜托你了。”
江映柳的目光从案台角落的几个无名牌位上面收回,承诺道:“夫人放心。”
夜晚降临,秦府不覆白日的喧嚣,安静的出奇,秦郁的院落同样静悄悄一片。
江映柳把守夜的丫鬟打发走,自己接替了她的位置。
“谢公子。”江映柳忽然出声道,“其实你没有必要来的。”
谢重川急忙保证:“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岑月暗暗助攻:“江姐姐你每次干这种危险的事,谢大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受伤。”
为防江映柳听不懂,她还特意加了句:“对其他的人可没这么上心呢!”
江映柳若有所思的蹙眉,而一旁的谢重川默默红了脸。
薛阑的眼神在这两人脸上扫过,微微顿悟,从前岑月只要提到谢重川,他便觉得心烦,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些什么,想来无非是夸奖称赞之类的话罢了。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薛阑眯了眯眼,心中冷笑,可惜这并不是两人可以走得近的理由。
岑月不喜欢谢重川最好,但也休想和他太过亲近。
“咦,你耳朵上戴着的那个宝石耳钉怎么不见了?”身旁人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薛阑随意扯了个理由:“丢了。”
“丢了?你掉哪了?”岑月盯着他的右耳,“一会我帮你去找找。”
薛阑: “不用了。”
岑月遗憾的说道:“哎真可惜。”
薛阑:“可惜什么?”
岑月:“你戴那个挺好看的啊。”
薛阑一楞:“真的?”
他勾了勾唇角,眼中带着些笑意
岑月默默盯着他。
红宝石耳钉太过艳丽华贵,寻常人很难压得住,若一般男子佩戴,兴许会有些突兀,薛阑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又带一丝秀美的女气,戴这枚耳钉倒是极其适配,甚至还有些别致的韵味。
“嗯嗯。”她答道。
“哎哎,两位安静一下。”狐玉道,“我们看热闹有要有看热闹的原则,不要打扰江姑娘。”
见江映柳神情专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岑月立马闭上了嘴。
哗啦啦——
冷风吹过,落了一地枯叶,在这哗哗的响动中,似乎还有什么细微的声音。
几人屏息凝神,只听四下静谧的黑衣中,蓦地响起一声尖细的叫。岑月后背发凉,那声音停了一秒,接着又肆无忌惮的叫了起来。
屋内一阵悉悉窣窣的动静,似乎是秦小姐也被这哭声惊动了。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