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幻境(三)
前一场雨刚停没多久,天空又阴沈下来,远处黑云翻滚,如咆哮嘶吼的猛兽正飞速席卷整片天际。
岑月擡头看了看天,心中凛然,记得薛阑出事那日也是这样的沈闷可怖的阴天,到处昏暗一片,就仿佛在预兆着什么。
她的心揪成一片,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浮现出虚空镜中薛阑浑身是血的身影。
最初系统给她颁布任务时,岑月曾疑惑过,按照原着的剧情,无论她插不插手,薛阑都会死在临都。为何系统还多此一举,让她去杀薛阑?
直到那日,她看见镜中的一切,才瞬间了然。
“传说他死而覆生,不人不鬼,烧佛寺,杀生母,无恶不作。”
薛阑作为原着中的一个配角,在整个故事中连几行笔墨都占不到,作者给他安排的结局就是被残忍剖心,死在孤零零的野外。
事情的走向就是从这里开始变了,本该下线的角色却忽然活了,甚至还不受剧情掌控,肆意妄为。
系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超脱常理的事存在,这简直违背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所以它要修正错误,阻止那一切的发生,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薛阑,杀掉那个因为怨恨不甘而死而覆生的薛阑。
岑月想起那个漆黑的雨夜,那个面色可怖,浑身是血的少年,一步步走向安静偌大的侯府。
黑幕低垂,血色弥漫,整个侯府几乎沦为人间炼狱,雨水冲刷着石阶上流淌不尽的鲜血,到处是七横八竖的尸体。
谢婉抱着被剖心挖肺,没了生机的祈安,像是失了神智一样,一会哭,一会笑。最后她盯着雨幕中苍白如纸的少年,在他拔剑之前,一头撞向那锋利的剑刃。
女人缓缓倒在地上,薛阑冰冷的眼神中带着一点可惜的神色,就竟然就这么死掉了。
他瞥了眼祈安的尸体,比起杀了她,他更想让这女人生不如死的活着。
祈安,谢婉,玄悯,他一个都没放过,甚至连当初的雁度寺也被他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薛阑冷眼瞧着大火中熊熊燃烧的寺庙,仿佛过往那些回忆也随着大火付之一炬,最后他转身走了。
痛也好,恨也罢,这世间彻底没了让他留恋的东西。
他死在了荒无人烟的野外。
岑月越跑越快,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一样,薛阑不该是那样的结局,她不会就这么让他死掉。
不知跌跌撞撞的跑了多久,她终于在迷雾中看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透过袅袅雾气,她看见薛阑举起长剑,而玄悯就站在对面,悠然自得的看着他。
岑月的心狠狠沈了下去,凭心而说,玄悯绝不是薛阑的对手,无奈他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便是可以控制薛阑体内的蛊虫。她先前从长老那求得秘方,希望能减弱蛊虫对薛阑的影响,没想到只是徒劳。
那蛊虫在他体内待了十数年,绝非短短几月就可抗衡的。
虚空镜中玄悯故意将真相告知薛阑,趁其心灰意冷之时,再次用迷雾幻境蛊惑了他的心智,最终薛阑在他的驱使下亲手了结自己。
其实当时昏过去的薛阑尚有馀息,玄悯生生将他剖心,彻底让他断送了性命。
看着薛阑跪在地上,心灰意冷的身影和那把即将落下的长剑,岑月当即张口,欲唤醒被控制的薛阑。
然而她还未说出一个字,脑海中忽然响起刺耳尖锐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行为与任务目标不符,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行为与任务目标不符。】
岑月吓了一跳,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了,上一次系统出现似乎还是给她颁发任务时。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岑月只觉得头疼欲裂,就像无数细针刺进了她的太阳穴,她惊觉系统如今竟然可以察觉自己的意图。
也是,岑月心想,它利用虚空镜给自己看薛阑前世,本意是让她杀了薛阑,阻止后面剧情的错乱。如今她竟然试图去救薛阑,搅乱剧情。
生死早就是注定的结局,系统怎么可能容忍她这种行为。
她擡眼看着远处少年单薄的身影,依稀能透过薄雾看见那身艳红的喜服:“薛阑......”
脑海中冰冷的机械女音此刻竟带了一丝怒气,岑月脸色未变,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薛阑。”
“薛阑!”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要盖过脑中震耳欲聋的机械女声,恍惚之中,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混沌的眼中浮现了一丝异样,他眼神轻颤,下意识扭过头去。
察觉到他有反应,岑月喊的更大声了,她无视那道警告,中气十足的吼道:“谁允许你去死了?”
看清那人是岑月后,玄悯眼底当即闪过一丝意外,他冷冷道:“没用的,你叫不醒他。”
岑月看着地上神情痛苦的少年,仿佛身陷沼泽,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的旅人,她面露忧色,只能抱着一丝希翼,一边靠近,一边轻声喊他。
“你不好好在山上待着,非得跑到这来送死?”玄悯面无表情的对岑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岑月蓦然停住脚步,她警惕的盯着玄悯,原以为这和尚会冲过来杀了她,没想到他只是站在原地,神情颇有些古怪。
下一秒,岑月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看见薛阑坐在家里的美人榻上,他修长白皙的手上捏着一颗棋子,正懒洋洋拖着下巴唤她。
阳光洒在少年身上,仿佛这是一个明媚安静的午后,她差点以为自己回家了。
岑月刚要应,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是玄悯制造的幻境,他想趁机困住她!
岑月不过少年失望的眼神,冷冰冰的扭过脸去,这里的一切都太逼真了,若不是自己有几分神智,恐怕真的会被迷惑。
下一秒,她又看到了让她如坠冰窟的一幕。
薛阑血淋淋的躺在地上,他胸口处破了一个大洞,面色苍白的没有一点生气,看上去奄奄一息,几乎和死没什么区别了。
他缓缓擡起漆黑深邃的眼眸,眸中流露着浓浓的不舍和眷恋,岑月能感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看见薛阑朝自己伸出手,似乎在叫自己。
岑月双腿发抖,自己最害怕的一幕.....发生了。
那边薛阑还在叫自己,他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身下还在不断流血,岑月觉得自己就像被什么黑洞吸住了,她几乎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他在叫自己。
另一边,玄悯看着显然已经被迷失在幻境中的少女,冷冷一笑,他转身看向薛阑,唇角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明明已经到了如此崩溃的地步,到底在犹豫什么?
玄悯心知不能再等了,反正薛阑已没了还击之力。
他腕间那串常年佩戴的佛珠蓦地飞散在半空,圆润的珠子幻化成几只锋利的短匕,匕首尖端冒着尖锐刺眼的白光,谁也想不到他平日把玩的佛珠,竟然是杀人于无形的凶器!
那几把匕首悬在半空,身上散发的光芒照亮将玄悯眼底的狰狞杀意照的清晰可见。
下一秒,匕首裹挟劲风朝地上的少年飞去。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那匕首更快,玄悯只看见有什么东西忽然冲了出来,等他看清那是本应困在幻境中的岑月时,勃然大怒。
岑月拼命全力朝薛阑跑去,脑海中系统尖锐的警告持续不断刺激着她的耳膜,岑月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一样。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行为与任务目标不符。】
也许是察觉到岑月并没有停下来的念头,那机械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几近崩溃,它叫的越发急促,甚至着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温馨提示,大结局前若不能完成任务,作为惩罚,宿主将会被本系统抹杀!】
【温馨提示,大结局前若不能完成任务,作为惩罚,宿主将会被本系统抹杀!】
【温馨提示,大结局前若不能完成任务,作为惩罚,宿主将会被本系统抹杀!】
这是...威胁她?
岑月无视系统的提示,飞速赶在利器到来之前,用身子挡住薛阑。
那几把短匕越来越快,越来越长,白光随之也越发刺眼,刺破空气的尖鸣声回响在众人耳边,岑月头发被吹到凌乱之极,几乎是在她赶到的下一秒,她整个人被白光裹挟湮没,利器刺进血肉的沈闷钝声似乎清晰又遥远。
岑月被那冲击的白光当空打飞出去,她重重落在地上, 脑中那震耳的警报声让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检测到宿主违规行为,正在核实.......】
岑月疲惫的睁开眼睛,馀光中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那少年缓缓站起来,风将他的长发吹散在空中,岑月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骇人的阴森戾气。
玄悯没想到薛阑会醒来,然而他还来不及发动蛊咒,便被薛阑一把掐住喉咙,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他无端有些恐慌。
原先那消失不见的桀桀声响再次响彻山林,大地似乎在震动,连远处的江映柳几人都听到了。
地面上冒出一个奇怪的阵法,阵法中央刮着猛烈的狂风,连周围草木都颤动不止,有的连根拔起,被卷入法阵之中,凡是入阵之物,在那一刻都化为齑粉,风一吹,便消散于天地之间。
岑月忍不住往后靠了靠,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卷进去。
玄悯一直以来波澜不惊的脸此刻终于有了些许裂痕,然而他挣扎不得,只能恶狠狠的盯在薛阑。
少年红衣黑发,苍白面容上殷红的血迹以及身上浓烈的血腥气息,让他看着多了几分诡异,说是厉鬼成形也不为过。
玄悯的脸顷刻便涨成了青紫色,他被薛阑扣着脖颈,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直到他快晕厥过去,薛阑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似乎是觉得就这么放过太便宜他似的,他将像丢玩物似的将玄悯丢进阵中。
那一刻,玄悯面色扭曲,惊恐逐渐蔓延上他的脸,伴随着一声声凄厉惨叫,他感觉身体仿佛有千万刀片划过,如凌迟之刑一般。
玄悯知晓薛阑会些邪术阵法,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般,如此覆杂精密的阵法薛阑几乎是在须臾间完成,当年他留在雁度寺藏书阁中的那些诡术邪法,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人用在自己身上。
玄悯拼命想要逃离,从阵心地底涌出的风不断将他吸了回去。
沈寂已久的山林发出巨大动静,群鸟扑棱着翅膀飞远,天色昏暗,风吹起枯枝残叶,吹的人睁不开眼。
玄悯嘶吼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一瞬间,林中又恢覆了往日的静谧,少年脸色过分苍白,这阵法消耗了他太多心力,以至于此刻他喉头涌上一口鲜血,薛阑硬生生将那腥甜的气息压了下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薛阑看到她满身血迹,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匆忙向她走去。
岑月强撑着站起来,她失血过多,此刻眼前已有些模糊,她这是...成功了?薛阑没死?
然而岑月还没来得及高兴,脑海中的机械声再次响起,那声音,冰冷无情,不带一丝温度。
【经核验,宿主违规行为属实。】
【检测到任务对象存活,宿主任务失败。】
【三秒后,宿主即将被本系统抹杀。】
【3..2..1...】
岑月脚步一顿,她整个人像被定住一般,琥珀色的眼中飞速流失着往日明亮的光彩。她来不及说一句话,只能留恋的望了眼薛阑,身子便软趴趴倒了下去。
薛阑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心中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岑月身子一晃。
薛阑瞳孔骤缩,飞速接住倒下的少女,他素来冷漠的眼底满是惊恐愕然之色,岑月嘴唇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很快又没了动静,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薛阑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他将岑月揽在怀里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双眸光带着一丝希翼的光亮,就像是将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惜那眸光迅速黯淡下去,变得一片死寂。
怀里人俨然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