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安平城。
王君晓蹲在地上,将地上一块冻土捡起,用力捏碎。
如今已是一月,土地都被冻得坚实。
此时安平城中,大大小小的店铺都人烟稀少。
当初求来的那些粮食,只能解燃眉之急,如今安平城粮库见底,人心也逐渐躁动。
年少时读书,王君晓曾读过一句“天寒岁,大饥,人相食。”
当时内心仅是微微吃惊,却并没有多么在意。
直到这次王君晓于安平城外,真正见到了路有冻死骨的场景后,才知晓那短短几字的震撼。
如今安平城民心散乱,隐有乱象。
主簿老人今日赶来县衙,看着蹲坐在地上的王君晓,老人微微一愣,而后开口道:“君晓,如今这个月的俸禄......”
不等老人开口说完,王君晓便打断道:“还是老样子,全部换成粮食,供向粮仓。”
主簿老人叹息一声,只是轻轻点头。
老人清楚,如今整个安平城中,饿肚子的人中,就有眼前的县令一位。
王君晓抬头问道:“朝廷的赈灾粮,可有动静?”
主簿老人仍旧摇头,说道:“没有。”
王君晓握拳于双膝,久久无言。
长久沉默,这位县令缓缓起身,走向县衙之外。
沿着街道一路向前,王君晓走过了数条街道,路过了数个店铺。
这些家中有些积蓄的人,如今日子尚且还能够温饱着,挺过冬天不难。
可那些寻常百姓,仅仅依靠自家田地,会很难,很难。
安平城破败瓦屋下,有一位老人佝偻身子,将一个巨大竹篓搁置在一旁,席地而坐,面前铺有一层破布。
破布上摆放着品相极差的一些个葵菜,说是歪瓜裂枣也不为过。
可这位老人却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个葵菜摆在地上,动作轻缓。
葵为百菜之主,备四时之馔,本丰而耐旱,味甘而无毒。
在凉州地界,本就易旱,葵菜在凉州极为盛行,广为种植。
老人浑身只是裹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乌黑大布,骨瘦身躯佝偻起来,将这些采来的葵菜小心翼翼地取出。
破败瓦屋之外,有一个两颊冻的通红的女孩,躲在门外,偷偷看向其中。
等到老人缓缓支撑起身子,转身的片刻。
那个小女孩便立马跑入瓦屋中,小女孩毫不犹豫,抓起一把葵菜,塞入怀中,转身便跑。
听到动静,老人大惊,猛地转身,眼看自己救命的葵菜被偷,立马伸手便抓。
只是老人终归是上了年纪,比不上小女孩身姿灵巧,压根抓不到女孩。
老人只能瞪大浑浊老眼,使劲看着那个女孩。
“你......”
不等老人喊出口,那个女孩似乎是太过紧张,竟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小女孩整个人摔在地上,怀中的葵菜也都摔了出去。
小女孩顾不上膝盖和手掌被磨出的血迹,立马又爬向前面,伸出小手去胡乱抓着。
老人此时已经赶了过来,一把抓住那个女孩。
“你这畜生......你......”
老人一手揪住女孩衣服,另一只手抬手便打。
小女孩不知是出于惊恐还是羞愧,本就通红的脸颊更红,眼泪不要钱一样滚了出来。
“呜哇呜呜......”
小女孩早就瘦的皮包骨头,寒冬下竟然仅穿一层衣衫,光着手脚。
老人揪着女孩衣领,另一只高高抬起的手,却在空中颤动不停。
那原本要摔在女孩脸上的巴掌并没有下来,老人向后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地上,仰天嚎啕大哭。
“老天爷啊......”
骨瘦的老人,偷菜的女孩。
一老一少,竟然就这么跌坐在地上,一齐大哭。
哭了一段时间之后,女孩似乎哭累了,抓起地上沾满尘土的葵菜一股脑的塞入嘴里。
老人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也不阻拦。
等到女孩将尘土混着葵菜咽下去,老人才沙哑问道:“你父母呢?”
女孩低下头,以凉州方言说道:“死了。”
短短二字,却隐有苦难无数。
长久沉默之后,老人望向身后的那些葵菜。
老人并没赶女孩走,反而拉着女孩,一起走向破旧瓦屋。
一老一少,对着那些葵菜,相对无言。
女孩懵懂,只是望向老人。
老人苦涩一笑。
这些葵菜够不够两人撑过冬天?
说不准,或许能。
也或许两人都会死。
天知道。
门外,被声音吸引而来的王君晓,站在原地,两眼通红。
王君晓死死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双目布满血丝。
读过万卷圣贤书,被称为才如泉涌的王君晓,此时却浑身好似被抽空。
无能为力。
————
龙虎山,天师府。
小源峰。
一座莲花台上,刻有星宿、日月。
张神凝赶来此处,神色凝重。
一位身穿紫袍的老道人,回首看向张神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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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神凝打了个道家稽首,平静道:“宋师叔。”
姓宋的老人,全名宋铊,是天师府中辈分极高的道长,和当代天师是同辈。
宋铊精通阴阳、天文,六爻八卦。
宋铊点了点头,看向东南方。
年纪极高的宋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问道:“神凝,你可曾考虑清楚?”
宋铊望向张神凝,说道:“如今镇妖塔异动在即,山上天师皆是镇守锁妖塔脱身不开,天京城又让公主杨溶月在龙虎山上紧盯我等。”
张神凝只是平静点头,如今锁妖塔的动静,和杨溶月的突兀到来,他自然清楚。
宋铊叹息一声,说道:“葛真人此事,非同小可。”
“倘若你执意下山,生死自负。”
张神凝闻言,神色平静,说道:“除魔卫道,天意如此。”
“神凝已下定决心。”
宋铊缓缓点头,说道:“好。”
说罢,宋铊指尖有一滴精血出现,缓缓浮向张神凝手心。
“这滴精血,会带你找到葛真人的道心。”
张神凝将那滴精血护在手心,躬身道:“多谢宋师叔。”
宋铊叹息一声,说道:“去吧。”
张神凝毫不犹豫,立刻下山。
在张神凝下山之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突然现身莲花台。
当代掌教大天师,张元陵。
宋铊看向张元陵,皱眉道:“师兄,你真就由着神凝一人去?要知道此次神凝一旦下山,就是九死一生的卦象。”
突然现身此地的张元陵则是神色淡然,说道:“除魔卫道,本就是天师府职责所在,他张神凝脱不开。”
宋铊使劲皱眉,愠怒道:“张元陵,你休要倚老卖老,那座镇妖塔为何偏偏此时有了异动,而杨溶月为何又偏偏此时上山,你别告诉我你不清楚!”
张元陵只是目视远方,说道:“九死一生又如何?倘若张神凝真的缩在龙虎山不出,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了?”
好似与大天师张元陵怄气,宋铊喝到:“神凝在山中一辈子又如何,起码好过死在山下!”
张元陵目光深邃,平静道:“倘若我等皆是贪生怕死,那天下还有谁愿荡魔除妖?”
宋铊沉默下来,长久之后,才喃喃道:“神凝是我看着长大的......”
张元陵突兀出声,打断道:“神凝是我张元陵亲传弟子,可我张元陵,不能将整个天师府,交给一个贪生怕死的道人。”
此话一出,宋铊神色一变,惊讶道:“师兄你要将天师府......”
不等宋铊说完,张元陵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
“倘若张神凝回来,他便是下一任龙虎山大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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