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
许安生曾经也幻想过,那些精心掩盖的过去会被揭露得一干二净,或许会被唾弃丶会被厌恶,但他唯独没有想过,如果赵诗然知道了这一切,会使怎样的结局?
同情,抑或是难过?
或者是和旁人一样,厌恶?
赵诗然的意外出现,许安生确实有一瞬的慌神,但说出口的话已经没有收回的资格,他不得不面对。
“我好像听到了,男公关?”她扬起要笑不笑的嘴角,阴惨惨的,大概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许安生无从安慰,用沈默肯定了对方最坏的猜测。
赵诗然向后踉跄了两步,“所以,你不在学校的时候都是在做那些事情?”
她眼神执拗地盯着许安生,不像是询问,更像是严刑拷打地逼问,逼他说出她心中所想,以验证她猜测的正确性。
事已至此,许安生也没了解释的必要,沈默着任她猜测。
“怎么会这样?”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撑着门框才稳住了孱弱的身躯,“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再多关心你,你也不会······”堕落至此。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自我感动的情绪。赵诗然一直自诩为许安生的救世主,承担着救赎阴暗青年的神圣使命,可突然她被宣告任务失败,这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可她悬壶济世的博大胸怀并没有因此湮灭,反而更加高涨起来,“安生,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你也不要介意了,好不好?我们一起去过新的生活,行吗?”
赵诗然还是太天真,单纯地以为许安生被困在不堪的过去,无法挣脱童年的梦魇,可她怎会知道,这糟糕的一切都是许安生亲自选择的。
“我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接近他的目标,这样又有什么不对呢?
在赵诗然看来,这只不过是许安生的故作坚强,“一点都不好!”
少女般娇弱的声音在走廊回荡,静得出奇。
她看向许安生身后的人,欲言又止。
顾则称笑得倜傥风流,一只残手也抵挡不住耍帅的心思,向属于自己的女人抛了个眉眼,准备继续欣赏这出好戏。
“阿琛,你到底和他做了什么样的交易?”赵诗然始终松不开紧皱的眉头。
“诗然,这是他自愿的,你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不是吗?”顾则琛事不关己地耸起肩膀,“他或许乐在其中也说不定呢。”
“不可能!”赵诗然立刻反驳:“我和安生一起长大,我最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但她又害怕许安生真的这样想,怯生生地问他:“不是这样的,对吧。安生?”
赵诗然眼里尽是迟疑,这副强装信任的模样让许安生看了,简直要发笑。
“靠出卖自己,去换取一些我想要的东西,你觉得这是不对的吗?诗然?”
他只是简单地反问了一句,面前这位崇尚信仰的小姐似乎觉得天地要崩塌了,她瞪圆了充满空洞价值观的眼睛,说出所有人都会说出的指责:“安生,你太让我失望了!”
“许安生,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顾则琛像个帮凶,不知所谓地附和着。
失望,总是跟着指责出现。
让人失望,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罪过,所有犯了这个罪的人,都将背负散不去的自我怀疑丶自我唾弃,最终沦为终生监禁的罪人。
许安生没有病,不会给自己套上罪人的镣铐,他告诉两人:“那又与我何干?我没有义务让你们满意。”
“况且,你也让我很失望,诗然。”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女人,她眼里藏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她以此为荣,但在许安生看来这是悲哀。
“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有你的幸福要追求。”他时刻关注着她的眼神,企图找到一丝变化。
赵诗然的眼睛很漂亮,里面装着懵懂与单纯,除此以外,看不到其它。
最终他轻叹了口气:“但愿你永远长不大吧。”
临走之前,许安生特意回到顾则琛的床边,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告诉他:“你抢不走我的爱人。”
在顾则琛反应过来之前,他道出了真相:“我没有所爱之人。”
看见对方从迷茫变为惊诧,许安生稍许无奈。
关于他,好像产生了不少误会。
**
闻栖出院了。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正午,绷带下的伤口隐隐作痛,闻栖扶着微麻的大腿坐上了轮椅,被沈尽寒架上汽车后座。
一番折腾后,闻栖在后排疼得生不如死,却死要面子,宁愿将唇肉咬得稀烂,也不愿哼唧一声。
“回公司还是回家?”
“当然是回公司!”
不回公司,她出什么院?
如果一开始只是她一时兴起要出院,但当沈尽寒告诉她,齐知微研发的游戏“创世界”已经公开预售,这款游戏和他们目前手头的游戏设定相似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闻栖在医院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闻栖双手按着右边的膝盖,不敢再往下试探,虽然疼得直冒冷汗,心里头还惦记着游戏大业。
“沈尽寒,请你务必,务必,务必要赢过齐知微啊。”
潜意识中,闻栖觉得能和女主分庭抗礼的只有沈尽寒。
“闻总,你该不会要作壁上观吧?”
“当然不会,沈总有需要尽管开口。”
“不会又是空头支票吧?”沈尽寒微笑着,将自己纳入调笑的行列。
“······”
她拂去额头沁出的冷汗,对建立和沈尽寒的信任关系束手无策。
“呃,当然不会。”
这样的话听起来难免有些苍白,闻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也没有想能够说服沈尽寒。
她刻意对那些破坏信任的事情避而不谈,沈尽寒不会看不出来,可那些事情对于闻栖来说,更像是不可提及的禁忌。
低调的suv驶出主干道的车流,汇入车辆稀疏的辅路,最终在一栋大厦门前停下。
沈尽寒打开车门,率先入眼的是苍白丶纤瘦的脚踝,他弯腰从主驾驶位上下来,动作宛若行云流水,翩然优雅。
他绕到后座,为里面的人拉开车门,“需要帮忙吗?”
闻栖面前是一双缺乏日照的手,皮肉贴着骨头,青筋毫无力量,不免让人担心这双手的力道能否撑着她。
有些时候,她并不会逞强,例如面前的场景。
闻栖张开双臂,以示弱的姿态仰望沈尽寒,却像个发号施令的主人:“帮我。”
错愕丶慌张,不知所措。那张清隽的脸上出现了运筹帷幄以外的表情。
沈尽寒孱弱的手指将西装攥紧又放开,揉搓着细密的布料,直到手心的汗完全浸入衣服,他才沙哑地开口:“需要我怎么做。”
他似乎是看不懂张开双臂意味着什么,装傻般地逃避。
“你是觉得我这个样子能够下地吗?”闻栖指着晕出血花的纱布,再次朝他伸开臂膀。
“当然是过来抱我啊。”她理所应当地命令着沈尽寒,全然不知她的话在对方心中掀起了怎样的骇浪。
沈尽寒机械地向闻栖伸手。
“哎哎哎,等一下。”闻栖拦住了那双直直伸过来的手,看到他一脸迷茫,耐着性子向他解释:“你应该先把轮椅拿下去,不然我没地方坐。”
沈尽寒顺着闻栖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懊恼自己的丢脸行为,紧绷着眉头绕到另一边的座位,将轮椅搬到地上,推到闻栖面前,全程不敢擡头看她一眼。
轮椅比后座的高度矮了不少,闻栖靠自己坐上去不是难事,但她觉得奴使沈尽寒还挺好玩的,拍了拍低头装死的人:
“抱我啊。”
闻栖从软皮座椅上挺腰,凹凸有致的弧度勾人心魄,沈尽寒触电似的移开视线,不幸撞上对方似笑非笑地表情。
她歪着脑袋靠在座椅上,蔷薇色的发丝铺洒在黑色皮革上,沾染着关于她的气息。沈尽寒从未觉得呼吸声可以那么重。
他用尽力气让呼吸平缓下来,不想让闻栖看出他的异样,可当双手穿过她的膝窝,手掌的肌肤上是对方的体温,尽管隔着一层衣料,却已足够滚烫。
温香软玉在怀,沈尽寒整个人都在颤栗,他像个掩耳盗铃地胆小鬼,不知所措地闭上眼,仿佛这样他就能假装勇敢,可黑暗放大了其它感官。
“你要是敢松手,别怪我报覆啊。”闻栖圈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力道。
属于蔷薇的香气钻入鼻尖,撩拨着冷静的血液,汇成浩瀚之势奔向隐秘的快乐,险些令他失控。
这些身体的感受是如此羞耻,又是如此愉悦,他隐约觉得这些本能蕴含着难言的美妙,但礼节教育迫使他不断抵抗这些本能。
闻栖安全地坐上轮椅,沈尽寒表面不动声色,背后却冒出了一身汗。
她不会知道这短短的几十秒钟,沈尽寒经历了怎样的洗礼,又埋藏了哪些不耻的欲望。
走进电梯,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风平浪静的氛围,可沈尽寒忍不住胡思乱想,直到闻栖的话击散了这些:
“那个戴帽子的女人,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