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青梅
休妻才有给休书之说,弃妾不需走这流程。麻烦之处在于,程希是皇帝钦赐,秦意可没本事还她自由之身。
“啊?那我岂不是要顶着给齐琚戴绿帽的风险兴风作浪?”程希撇嘴,倍感失望,“那让人觉得我轻浮怎么办……”
秦意叹息,这已不是轻浮不轻浮的问题。听她描述,程希看上的是位有头有脸的少年将军,人家里若是个注重名头的,根本不会考虑程希。
她正愁着,忽闻叩门声,随即听到秦玄询问能否进屋。
秦意忙站起来理理衣裙,迎秦玄进屋。
秦玄环顾室内,瞧见榻上四仰八叉躺着个女人时,眼角抽了抽。他问:“我有点事要跟齐琚说,他不在?”
“刚走不久,许是巡城去了。”
“那我寻他去,你自己小心点。”秦玄转身便走,出门时馀光再次飘向长榻。
那女人不知何时躺得平平正正,用枕头捂住脸偷偷瞧他。秦玄收回视线,跨过门槛。
他这小妹身为正妻,跟小妾处成姐妹,果真是个没心眼的。秦玄跟随侍低声嘀咕,随侍点头称是,神不知鬼不觉藏到暗处。
枕头倏然落地,程希突然扭来扭去,一脸花痴叫喊:“啊啊啊啊啊他看我了,他看我了!”
秦意一口气没顺上来,捂住心口咳嗽。她指了指门外,一言难尽望着程希问:“你看上的人,是他?”
程希小鸡捣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你们认识,快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秦玄。”秦意扶额,“他是我哥。”
程希猛拍秦意肩膀:“泱泱这你就不厚道了,有这么帅气的哥哥不早介绍给我?”
“不是我不介绍给你,实在是拿不出手,建议你尽早放弃。”秦意捡起枕头,“他今年二十六,丧偶的鳏夫,配不上你。”
虽记起往事,但关于这位已故的嫂子,她了解不多,毕竟她一年到头都躺在那不见天日的小屋里,且秦玄常年在外,故她和嫂子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秦玄十八岁那年,娶了秦名副将的闺女。那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从小随军征战,耍得一手好鞭子。听说那是位性子泼辣的姑娘,蛮横任性,军中无人不怕。
当有人质疑秦玄决策时,她抄起鞭子就往人脸上抽,完全不给人留颜面。
他们志同道合,感情深笃。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成婚第三年,在某场战役中,那姑娘为救被围困的秦玄而死。
秦意掰着指头:“青梅竹马,死去的白月光,这些buff叠一起,你就别去撞南墙了。”
“一次铁树开花,要用一生去雕谢。”程希叫苦连天,“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人稍有不如意,便觉得自己命苦。可天底下比她命苦的,大有人在。她失去的只是爱情,可别人失去的,那可是生命啊!
臭水沟发出腐味,檐下丶墙角,处处蹲满人。烈日炎炎,每一次呼吸皆充斥着汗酸味。
缺钱,缺粮,缺水,每个人都死气沈沈。道上行人稀少,走着走着便有人一头栽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那边给安王递过信没有?”
明景为难答:“递好几次了,他也凑了不少钱粮,但是没人愿意送。瑞王殿下上次来,历过瘟疫九死一生,此次说什么都不肯再过来。”
拐过街角,迎面碰上秦玄。秦玄二话不说拉着齐琚边走边说:“我晨间去粮仓看了下,撑不了几日了。”
齐琚焦头烂额:“安王筹集了一批粮食,苦于无人运送,我尽快想办法。”
“虞都贡楠相去甚远,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秦玄出主意,“要不我在这挡一阵,你亲自回一趟虞都。”
将领兵在外,无诏不得返京。只齐琚敢不遵这些死板的规矩,也正是因为齐琚开过先例,秦玄才敢冒险提议。
可一军主帅,哪有战未捷先后退之理。皇帝怪罪与否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会动摇军心。
齐琚否认秦玄的想法,问:“粮食还能再撑几日?”
“按一日两餐算,至多五六日。”
形式如此严峻,虞都那边没点水花,老皇帝是不能指望了。
袖手旁观,推波助澜,老皇帝就想把他逼得他走投无路,承认自己身份,以嫡出六皇子名义号召八方,引赌徒们押宝下注。
“他倒是沈得住气。”皇帝握着一颗石子扔出去。
石子掠过芙蕖,扑通一声落进湖里。
沈瑀抓起一把莲蓬上抛,张大嘴巴去接。自北境归来,他一直被拘在宫里,终日虚度光阴。
虽然他在外边也创造不了价值,但胜在无拘无束,少人管教。
“每日都要问齐琚的情况,却不准我去给他送粮草,真不知您这心里怎么想的。”
“你要是知道朕心中所想还得了?”皇帝用石子打掉飞在半空的莲蓬,“让你留在宫里修身养性,还整日一副被女鬼吸了精气的样子。”
沈瑀接住石子往地上一掷:“说我呢,还不是您生的好儿子,送来狐狸精勾我的魂,杀害木槿导致我痛失一友。否则,我至于一蹶不振,终日寻花问柳?”
“但凡你长点脑子,会看不出来那舞姬有问题?”皇帝气得胡子乱颤,“当年朕难道没提醒过你,是你鬼迷心窍,宁可跟朕老死不相往来,也要给那狐狸精伸张正义。一个两个的,全栽在女人手里,出息!”
论吵架,沈瑀谁都吵不过,何况他父皇这只老狐狸。他弱弱闭嘴,顺走一把莲蓬,拂袖离去。
罗公公附耳道:“陛下,今日袁贵嫔生辰,太子和太子妃进宫祝寿,正往这边经过。”
沈珩丶薛颜二人步入凉亭,毕恭毕敬行跪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皇帝懒洋洋掀开眼帘,先看一眼沈珩,再打量薛颜,“骨似傲竹,人淡如菊,是个妙人。”
薛颜落落大方笑答:“父皇谬赞。”
皇帝懒倦合眼:“你母妃甚是想念你,你先去同她说说话。薛颜留下,朕有一份见面礼予你。”
“父皇等会可会过来?”沈珩满眼期待,“母妃见您到场,一定十分欢喜。”
皇帝摆手搪塞:“年纪大了听不得闹,朕过几日再去看她。”
宫人相继退下,仅留罗公公一人在旁侍奉。
“许久不见薛相,他可安好?”
自薛颜嫁入东宫,除归宁再未归家,她如何能知祖父近况?猜不透皇帝到底想问什么,薛颜只好按字面意思回答。
“承蒙陛下挂念,祖父一切安好。”
“哦,是么?”皇帝蹙眉,“近来天热,朕听闻薛相贪凉食,身子不太爽利。你父兄恪尽职守难免疏于照料,你多回去看看,尽尽孝心。”
薛颜拜答:“是。”
“这阵子外边传的事,你可听到了?”
天本来就热,皇帝一问接一问,每一问都暗藏深意。薛颜应接不暇,额头不断冒汗。
她隐隐猜到皇帝所指是哪件事,但皇帝心思深不可测,且对齐琚态度不明……于是薛颜顿首:“儿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你和北境来往密切,难道不知朕所谓何事?”皇帝轻声笑,“无需装傻,正是你所想的事。朕想让那小子认祖归宗,你可有对策?”
前世这个时候,皇帝已病入膏肓,对齐琚这小儿子的态度,耐人寻味。他对朝臣废长立嫡的谏议置之不理,又不搭理其他皇子只准齐琚近身侍疾。一如当下,说着要让齐琚认祖归宗,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太子和楚王给齐琚使绊子。
“陛下,儿臣认为,想让六皇子认祖归宗,前提是他自己愿意才行。”薛颜话说三分。
皇帝朗声笑:“你在怨朕把他逼太狠?朕之前就是太纵着他了,惯成这副无法无天的脾气。如今恩威并施,对他加以历练,你们却都觉得朕做的不对。”
“儿臣不敢。”薛颜连忙否认,千错万错,皇帝没错。
“回去问问你祖父的意思。”皇帝不喜这些表面功夫,直入正题,“生死攸关的事,提醒他千万别站错位置。”
“陛下是要……”
“你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说太直白,不妥。”
薛颜点头称是。夺嫡之争已经拉开序幕,薛家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断无作壁上观之理。皇帝想要薛家明确态度,尤其是她祖父的态度。
而皇帝态度明确,他想废长立嫡,而注重血脉传承的薛家,无疑是最锋利的刃。
可齐琚……
皇帝深深叹息:“这正是朕烦忧之处,那小子若没这个心思,朕与旁人做再多都是徒劳。你多去信劝劝他。”
“陛下擡举儿臣了,世上除了齐夫人,可再没第二个人,能让齐将军低头妥协。”
皇帝何尝不知这一点,但他刚把她爹下狱不久,哪里拉的下脸让秦意帮忙。
罗公公把“见面礼”呈上来,薛颜双手接过看,是一个纹饰精美的小瓷瓶,用红布蜡封。
她转动瓶身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标签。可这外形,已经能说明,是毒!
“慢性毒香,想办法洒在袁氏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