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高一的假没有高二高三这么难放,但也不多得,三个星期能放一次双休。
陈诲回家很麻烦,要转好多趟车。
平时放假,常青都会来接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来。
下了最后一趟车,天色已经不早了。陈诲拖着行李箱大步下车。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拐进城中村忍不住飞奔起来。
陈诲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跑上一段上坡路,紧闭的家门映入陈诲的眼帘,在她眼中越放越大。
蹲下掀开卷帘门,陈诲发现不对劲。
一楼没有堆废品,房子显得又大又空。
陈诲无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蹲下,伸出两根手指轻拭地面。
很大的尘灰。
种种迹象都表明不对劲,陈诲不想细想也不敢细想。
陈诲飞快摁下妈妈的手机号码。
关机。
她又打电话给常青,常青几乎秒接,嗓音微哑,“喂?”
听见常青的声音从冰冷的话筒里传出,“哥……”
“阿诲?”常青微愣,“你回家了?”
今天是陈诲双休的日子,他都忘了。
“妈呢?”陈诲咽了口口水。
陈诲终于搞清楚心里那股情绪是什么了,是担心、焦躁、不安、烦闷,“对,我回家了……”
很快,她听见常青那里传出细碎响动,“我现在接你。”
心里的石头被高高悬起,陈诲踢了张椅子坐下来,愣了两秒,“我……我问你,妈妈呢?”
“在家里别动,我来接你。”常青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嘟嘟声。
陈诲放下手机。
她感到肩膀脱力了,手很快坠落,搭在膝盖上。
一个影子出现在陈诲的视野,陈诲转头,来人正是向姨。
向姨猝不及防跟她对视,然后眨了眨眼,“阿诲……”
“啊……”
陈诲的眼眶发红,她忍住想哭的冲动,声音发抖。
她知道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向姨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豆大的泪珠从陈诲眼角滑落。
向姨见状,上前搂着她。
向姨轻轻推着陈诲的脑袋,陈诲顺着向姨的力道倒在她的怀里,泪水浸湿她胸前的布料。
“没事的孩子,什么都会没事的……”
向姨的话还没说上两句,常青很快就赶来了,陈诲红着眼眶,迎上一个结实的怀抱。
“哥……”陈诲开口,鼻音很重,嗓音带哑。
“我带你去找妈妈。”常青牵着她的手往车上走去。
……
陈诲透过一方小小的玻璃看妈妈,随后又跟梦游似的被常青带到椅子旁坐下。
金属座椅冰冷,从与之相贴的肌肤处穿进四肢百骸,透进五脏六腑。
陈诲的眼睛又痛又酸。
她以为不会流泪,直到泪水模糊视线,她理智回笼的时候泪珠从她的眼睫砸向地面。
医院的冷气开得很足,冷光打开,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走廊鲜活的绿植苍翠碧绿,像栩栩如生的雕塑,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蔓延,远处传过来令人心悲的怮哭。
陈诲头疼欲裂,大脑一阵一阵发麻,她没有任何思考,唯一的反应只是不自觉地落泪。
常青从来没有见过陈诲这副模样,他印象中的妹妹多数是笑、闹、斗嘴、耍性子。
无声的叹息。
陈诲很快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在冷气十足的环境,这点温暖让她短暂回温,脑子开始慢慢恢复转动,她努力睁开眼,看见常青微红的眼眶,坚硬的鼻峰,还有未刮的胡渣。
她下意识开口喊他。
声音已经哑了,陈诲发不出声了。
“妈只是睡着了,她很快能醒了。”常青慢慢地摸着她的头,把她凌乱的头发往一个地方顺,动作轻柔,带安抚的意味。
“我……我知道……”陈诲的额头抵在常青的肩膀上。
常青只能陪着陈诲,等她缓过劲来。
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见怪不怪。
谁也不会想到,妈妈会突然晕倒,并且查出了心脏病。
人到中年,大痛小病难免,只是恰好一个不在意,到了现在的局面。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妈妈的心率还是很低,时昏时醒。
今天早上做完CT,中午又没什么胃口,从三点开始睡觉,直到现在都没醒。
“我上次去海边玩还是爸爸带我去的。那时候我以为爸爸的病好了特别开心,我还拉着爸爸去海边看日出,没想到那是最后一个日出了。”
陈诲闭上眼睛缓和着哭泣带来的胀痛,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着饭菜,“我的太阳落了。”
泪水再次打湿眼睫,常青眼疾手快地帮她拭泪。
“咱们不说了也不想了,”常青所承受的压力和折磨不断累积,现在陈诲来了,又增添了自责、难受和心酸。
但是他不能流眼泪,这里还要靠他,也只能靠他,陈诲只是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孩子,他不能表现出脆弱。
难言的情绪在心里翻涌,他也有很多辛苦想诉说,话到嘴边也只能说上一句,“还有哥哥在。”
陈诲一直是被保护、被疼爱的孩子。爸爸在世时,她被爸妈捧在手心,过的无忧无虑、五彩斑斓;哪怕爸爸去世,她也一直是妈妈的宝贝。
她极其幸运,世界的残酷与险恶从来与她无关。
她没有感受到升学的艰难与窒息,因为她生来就卓尔不凡,智力超群。
她没有感受到病魔的恐怖与无情,因为她的父母不愿让年幼的她痛苦与伤心。
她随心所欲,没有被迫做自已不喜欢的事,是因为父母认为千里马不应拘于笼中循规蹈矩,一食能吃多少,能否尽粟一石,全凭千里马的胃口,绝非饲马者的投喂。
当初爸爸去世,妈妈为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故事,帮她慢慢消化分别的事实。而现在,她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哭声、祈求、祷告……最终还是归于绝望的安静。
陈诲双手合十。
上帝、佛祖、各路神仙,无论哪路仙家能大发慈悲,信女陈诲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她的太阳已经陨落了,不能再没有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