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驾车暗卫悄悄摸到腰间长剑,因探不清对方身份,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大声驱赶道:“让开路!”
对方显然不为所动,骡车慢慢停下,暗卫打量眼前这人,看他虽然容貌出众,可身形却略显单薄,一袭白衣,倒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墨客。
车厢内的杨睿正半阖着眼休息,察觉到不对,沈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因这种细枝末节之事就贸然停下了马车,暗卫担心受到主子的训斥,急忙回应道:“有个不长眼睛的人站在桥中间,小的这就清理干净。”
话音刚落,暗卫握在剑柄上的拇指一推,剑锋峥然出鞘,右足在马车上一踏,借力前进突刺。
这招又快又毒,根本没给对方留下反应的时间。
那书生果然也还木怔地站在原地。
暗卫自信满满,只是剑锋刚要触及对方身体,那书生身法诡谲,瞬间侧身闪避,剑锋擦身而过,而暗卫一剑刺空,来不及收力,整个人也向前栽倒。
书生并起双指,反手重重一戳,点在暗卫腋下的穴道上,暗卫顿觉半身酥麻得犹如蚁爬,右手一松,长剑落下,被书生稳稳接到手上。
杨睿此时掀起车厢的软帘,刚好看到自家暗卫像皮球似的被人一脚踢开,弹到桥墩的空隙中,双手双脚齐齐用力却是挣脱不出,羞愤交加地涨红了脸皮。
“蔚怀晟!”
即使时隔多年未见,杨睿也一眼认出了对面阻拦之人。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蔚氏一族被屠尽,却不料蔚怀晟居然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了。
能在杨王府的势力下,隐姓埋名图谋多年不为人所知,蔚怀晟定然是跟二皇子有所勾结。
摄政王杨开肃的惨死,虽说是二皇子主谋,可自然也绕不开蔚怀晟的从中相助。
想到父王死前的一幕,杨睿眼睛缓慢爬上赤红血丝,握着短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犹如满弦的弓箭蓄势待发。
石桥之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隔空对峙。
蔚怀晟看到杨睿信手挥开软帘之时,露出了车厢内的一角女子衣衫,目光沈炽。
午时那会儿,他在村口负手等待,看到六皇子从庄宅处返回,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林思瑶会来见他。
蔚怀晟听罢,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悄悄地正了正自己的衣领。
只是,直至日头西斜,眼见大地即将吞没最后一抹红霞,林思瑶依然没有出现。
驾车人知道夜路难行,便开始催促起来。
六皇子也探头好奇地看向他。
蔚怀晟做了一个自己都难以理喻的行为。
他让其他人都先行回了清江镇的客栈,自己稍后再回去汇合。
六皇子心领神会,低声吩咐驾车人离开。
待他们离开,蔚怀晟沿着熟悉的小径,从金黄璀璨的田间穿过,来到庄宅门前。
院子的门依旧大喇喇地敞开着,蔚怀晟摇头苦笑林思瑶还是这么粗心大意,进来后反手将院门拴好。
院子的石磨上晾了些玉米粒和小米,右侧柴房内杂物凌乱,两扇门脱轨,吊在门框上左右晃荡。
蔚怀晟正待擡脚进屋,忽然听到厅堂内传来林思瑶温声絮语,正与另一人讲话。
蔚怀晟闪身来到窗前,悄无声息地顺着缝隙向内看去,一望之下目眦欲裂。
屋内林思瑶仰面倒在木桌之上,发丝凌乱,神情柔美饱含笑意,那笑容之中还带着几分讨好之意。
蔚怀晟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妩媚。
而林思瑶的手掌正紧紧按着一个男人的肩膀,那男人挟着一丝冷笑,微微直起身子,露出侧脸,俨然是摄政王之子杨睿。
两人正密语相商出逃一事。
蔚怀晟忽然醒悟,为何杨睿没有去往柳坡联系旧党,反而能成功消踪匿迹。
奉命追查杨睿的葛沐川按图索骥,一直都根据杨王府党羽为线索,却苦于没有结果。
葛沐川大概想破头也想不到,居然是与杨睿毫无接触的林思瑶出手搭救了他,并且将他藏在了龙跃峡之中。
蔚怀晟想到林思瑶曾经与他剖白,说她与杨睿从未相识,从未有情。
原来……
那都是欺骗之语。
怪不得林思瑶反覆几次拒绝他的邀约,冷面回避他的接触,宁愿到龙跃峡挨冻受饿也不愿陪他重立蔚府。
看情形,林思瑶竟是要追随杨睿一同前往封地。
原本以蔚怀晟的身手,只要他稍加留意,屋内二人定然不会觉查他的存在。
只是蔚怀晟心神不宁,不经意间,袖袍拂过窗棂,发出轻响。
蔚怀晟不敢马虎大意,立即抽身,甫一跃上柴房屋顶,便听到那厢杨睿推开窗户四周查看。
蔚怀晟不欲再听,返身迅速离去。
一路上平和祥静的村内景色也渐渐变得扭曲起来,蔚怀晟难抑心中激愤,呼啸一声,擡手击倒一根碗口大的柳树。
碧绿的柳叶震颤,纷纷扬扬地铺满一地。
车前的杨睿翻身跃下,甩出刀鞘。
蔚怀晟从方才的回忆之中拉回思绪,抖剑击落刀鞘,便见杨睿旋身飞踢而来。
两人年少时曾在同一处求学,对彼此招式都有所熟悉。
蔚怀晟擡臂接住他这一脚,执剑横于胸前,果然杨睿虚实招并进,脚上动作为虚,只是为了掩盖右手突刺的短刀。
刀剑相接,锵然一声,火花四溅。
杨睿收刀变招,蔚怀晟沈着应对。
两人实力虽在伯仲之间,可杨睿左肩膀带着重伤,牵连左手也不能有所动作,时间久了不免疲于应对蔚怀晟精湛的剑招。
蔚怀晟看出杨睿软肋,剑如龙吟,接连不断向他肩膀咬去。
后面跟随的三名暗卫见状,急忙弃马向两人接近。
只是战势胶着,刀光剑影之中,不经意间便可能伤到自己主子。
一名暗卫跪地朗声求情道:“这位爷,还请您高擡贵手,您有何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杨睿颓势已定,危急之时为躲开左臂,微微侧身,却被蔚怀晟一脚踹中胸膛,滚地起身,嘴角溢出血丝。
蔚怀晟向方才求情的暗卫回应道:“放你们过桥可以,留下杨王府的兵符即可。”
杨王府兵符是调遣封地上十几万精兵的关键信物,若是随意交出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失去了主动权,日后应对追兵也只有疲于奔命的下场。
不过,就算是交出兵符能留住性命,杨睿也决然不肯做这丧家之犬。
其实蔚怀晟料准了杨睿不肯交兵符。
他们二人的家仇,又岂是一枚兵符能够消弭的?
杨睿吐出一口血沫,大笑道:“蔚怀晟,你还是这么虚伪,你其实根本没想放过我们,当初蔚氏一族被杨王府屠尽,你早就想亲报此仇了吧?快呀!用你的长剑砍下我的头颅,你死去的亲人就能瞑目了!”
蔚怀晟心知杨睿在用激将法,迫使自己愤怒,好从中寻找机会。
可他还是忍不住提起了长剑,对着杨睿兜头劈下。
杨睿早有准备,横刀格挡,只是蔚怀晟力气极大,剑身柔软弯折,锋利的剑尖划破了杨睿左臂,挑开他包扎止血的伤处,霎时,血雾喷散,弥漫于二人眼前。
蔚怀晟见到大量的赤红鲜血,脑中嗡鸣一声,竟是重现当年的家族惨状,女子们抱成一团,嚎啕大哭与男子拖着残肢断臂,匍匐在地上求救的画面在眼前不断乍现。
杨睿见蔚怀晟在关键时刻居然楞住了,右脚在地面上一点,趁机后退到暗卫中间。
想要安全乘坐骡车离开已然不可能。
暗卫们当即决定弃车,改乘马匹。
杨睿重伤,虽然难捱马匹颠簸,只是事态紧急,容不得那么多忧虑了。
蔚怀晟恢覆清醒,挽了一个剑花,向他们攻来。
杨睿方才与他的一战耗尽气力,握着短刀的右手已微微颤抖,心知难逃此劫,不甘跪地求饶,还想与他殊死搏斗。
电光火石之间,石桥的桥面下忽然跳出一个人影,双臂一展挡在杨睿面前。
正是最初被蔚怀晟夺剑后一脚踢飞到桥墩上的驾车暗卫。
他刚调匀气息,见主子落败,便心急如焚地飞身上来,故意扑到了蔚怀晟的长剑上。
银光透胸而过,暗卫瑟缩了一下,强捱着痛意,用双手紧紧抓住了剑身,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鲜血直流,蔚怀晟一时之间竟无法抽出长剑。
其馀三名暗卫立即护送杨睿坐上马匹,扬鞭离去。
暗卫见主子脱困,心满意足地垂下了眼帘。
蔚怀晟冷眼瞧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抽出长剑,将他的尸身投入不冻河之中。
血液浮现于河面之上,河中经常出没的食虎鱼嗅到血腥味,密密匝匝地成堆游来,啃噬之声接连响起,不出片刻,暗卫的骨架无声地沈于河床之中。
方才他们在桥面上打斗,再到食虎鱼蜂拥而至发出啃咬之声,车厢之中始终安静如初。
就算是最后杨睿带着暗卫弃车离去,车厢之内的女子依然还是不发一言。
蔚怀晟上前,心中满是不安与愤怒,执剑缓慢挑开了软帘。
软帘翻卷,逐渐露出了里面熟悉至极的一抹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