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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杨睿意识回笼时,顿觉身下地面黏腻阴冷,他身上未恢覆力气,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面前依旧一片漆黑,只是耳畔传来火舌舔舐干柴的“毕波”声,让他意识到,那神秘人撒出的黄色迷烟不光能让人晕厥,还会致盲。

铸铁牢门“哐当”一声被人打开,步声纷踏,两个人分别来到他身侧,一左一右架起了他的胳膊,只是杨睿身材高大,小腿及脚尖便要在地上拖行着。

杨睿心中默默记着距离与路径,数到约摸八十六米的时候,一道石门开启,寒气扑面而来,他脚尖触到地面上凸起的门槛,随即便进了一间冰冷刺骨的屋。

甫一进来,杨睿鼻腔内便涌进一股无法忽视的腐臭之气,直欲人作呕。

那两人也有些忍受不住,低声牢骚几句,用力擡起杨睿身体,将他的手臂绑在了后面的架子上,足腕也铐上了脚镣,然后便慌不择路地逃出屋子,站在门口换气。

此时,杨睿视力略微恢覆了些,依稀能看得出一团朦胧跳跃的火光,他甩了甩头,眯起眼睛,看到火光不远处伫立着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

高个的人影缓步走近,舀起一瓢清水向他面上甩来,杨睿头发与前胸的衣衫皆被打湿,水珠沿着他的下颌滴到地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杨睿愤怒地咬牙,苦于辨不清面前之人的身份,那对失焦的瞳孔又显得有些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杨王府上留存的暗卫真是神通广大,竟能护住世子潜逃至今,真是让本官苦寻。”

电光火石之间,杨睿心中了然。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只会利用女人设计陷阱的伪君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杨睿已能略微看清对方锦白色的直裰,唾弃道:“有本事正大光明与我来一战!”

蔚怀晟并未着恼,返身面对着他坐在木桌旁,手掌摩挲着案上的一只七八寸高的四方锦盒。

一时间,室内只馀杨睿沈重的呼吸声,眼前朦胧的图景渐渐清晰,逼仄的室内陈设尽然展现在杨睿眼前。

忽地,杨睿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盯着蔚怀晟背后那道人影。

方才他视线受阻,看后面那道人影矮了许多,身形比例也十分奇怪,只当那是个子不高的少年,却也没多想。

此时,他眼前恢覆清明,才发现那是个同样被缚住四肢在铁架上的人。

看他身形十分健硕伟岸,腰粗腿长,臂膀宽阔,只是再往上看去就空空如也了。

怪不得他比常人要矮,这人项上人头被人残忍地砍下,断口处的血都凝住了,呈现出一种乌沈的紫茄色。

他身上所着的朱红蟒服已破破烂烂,能清楚看到底下皮肉也残缺不全,截面新旧不一,深可见骨,似乎是长时间内被人用刀不断削下所致。

杨睿这才明白,此间冷室为何源源不断地弥漫着恶臭。

蔚怀晟在死尸前镇定自若地坐着,见杨睿心神俱震盯着背后墙壁,双眸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微微一笑道:“摄政王杨开肃生前造下了无数杀孽,我为了助他在黄泉路上积攒福德,便在他死后命人每日削其肉,断其骨,抛洒在街道之上,所幸杨王身材雄伟健硕,拜他所赐,京都内流浪的野狗都能饱食一季。”

杨睿喉咙里溢出野兽般低吼,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缚住他的镣铐已经在剧烈地颤动,声响不断。

“唉……”蔚怀晟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冰室并不能保持尸身太久,如今肉都腐臭了,就连饿了三天的老狗也不会闻上一口,你说,我将他抛在山崖上,引来秃鹫生啖其肉,留其白骨,日日夜夜受山风肆虐,如何?”

明亮的火把旁,衣衫规整洁净的蔚怀晟与之身后狼狈残缺的尸身形成鲜明的比照。

这番图景,如同利刃,接连不断的在杨睿心上劈砍挞伐,直到鲜血淋漓,麻木不仁。

蔚怀晟以为依杨睿的性子,猝不及防见到眼前一幕,便会失去理智地歇斯底里。

不曾想,对方眸中倒映的熊熊烈焰竟是一点一点地堙灭,透出一片冷寂的死意。

“当年杨王府并未折磨你的家人。”这短短的一句话耗尽了杨睿全部心神,他嗓音粗嘎,失去了周身的锐气。

当初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杨王世子,如今竟也像个行将就木的死囚。

蔚怀晟却是当即寒了脸,厉声诘问道:“难道我还要替家中三十馀口的冤魂向你们道一声谢?”

杨睿低垂着头颅不敢再向那具尸身投去一瞥,他单刀直入问道:“你想怎么样?”

蔚怀晟在火光中讥讽一笑,捧起案上的锦盒走到杨睿面前,沈声道:“将兵符交出来,我便让你父亲能以全尸来体面下葬。”

杨睿呼出一口气,在冰冷的室内凝结成白雾,袅袅上升,“痴人说梦,杨王兵符怎能落到异姓之人手里。。”

刚开启的盖子忽然被狠狠地扣住,狰狞凄凉的面孔一纵即逝。

蔚怀晟向屋外等候的小厮招了招手,那小厮心领神会,从墙边取下一把小巧的骨锯,锯齿细小紧密,若割到身上,可以想见如何疼痛。

蔚怀晟背过身,看着明灭的火把,听到身后锯齿在皮肉上缓慢磨砺的声响。

鲜血喷涌四溅,杨睿如同砧板上的鱼,徒劳跃起,而又重重地靠在背后的铁架上,呼哧重喘。

小厮抹了一把脸,摸得满手猩热,他加重手上气力,杨睿喉间溢出细微呻|吟,却是未曾讨饶一句。

小厮并不是专职于刑罚的狱卒,见到此番情景,不免心生胆寒,手上松了力气,由得骨锯悬在肉中央,请示道:“大人,这犯人不松口,您看还继续锯吗?或者是换换其他的?”

杨睿腿上几乎看不见一块完整的皮肉,小厮满身都是被喷射而出的血染红,他心中可惜自己新洗的衣裳。

蔚怀晟微微侧头,目光却是闪避似的,逃过了那片赤红,说道:“先停手罢。”

行刑的小厮退下,换上了另一名守在外面的人,他略懂一些医术,观察过杨睿腿上的伤口后,为其敷了一层厚厚的止血粉。

兵符至关重要,肯定握在杨睿手中,只是此人软硬不吃,还需费上一番气力。

蔚怀晟待小厮为杨睿绑好了伤处,清洁掉醒目的血迹之后,这才转过了身,忽然听到那虚弱至极的人发出一声冷嗤。

杨睿的下唇咬出了深深的齿痕,苍白如纸,依然勾起了一个近乎嘲讽的微笑。

龙跃峡的石桥之上,两人曾狭路相逢,只是蔚怀晟因着一名暗卫身上喷发出血液而被莫名扰乱心神,自己才得以逃脱。

再论今日,自己方才被施以酷刑,也是血水四溅,对于蔚怀晟来说明明是畅意的画面,他却刻意避开了目光。

几桩情形,其中的细微末节都突然勾连在了一起。

因着伤处,杨睿倒吸了一口凉气,重重咳嗽了一阵,待恢覆平静后哑声说道:“你可知林思瑶最倾慕我何处?”

蔚怀晟不解他为何忽然提起了林思瑶,纵使他们两人有情谊,他也不会因此而绕了杨睿,只会更加偏激地对付他。

“林思瑶说她最崇拜我上阵讨贼杀敌的英姿,她说她毕生的愿望就是嫁给一个刀山火海之中闯出来的将军。”

杨睿擡起头,看向面色忽然变得冷肃阴沈的蔚怀晟,这才有些解气,又继续道:“蔚大人对血如此敏感,恐怕下半辈子都只能做个文官了吧?还记得咱们一处求学之时,你与师傅许下什么鸿愿吗?永远都实现不了吧?哈哈哈哈哈!”

蔚怀晟当年亲眼目睹亲人惨死,从此患上了恐血之症,杨睿此言正是将他最在意之处当众掀了出来。

墙边挂着无数刑具,不乏刀背厚重的砍刀和轻便锐利的薄刃,任何一件都能轻易夺了杨睿的性命。

蔚怀晟抱肩而立,面上阴晴不定,胸中沈浮的嗜血凶兽在咆哮冲撞,企图冲出牢笼大肆杀伐。

蔚怀晟沈心静气,生生捱住了这股剧烈翻涌的杀意,向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立时,门外进了三名大汉,他们屏息走到杨开肃失尸身处,将其卸下,然后连同案上锦盒一同带出了屋子。

杨睿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乌黑的眼睛里垂下两行清泪。

方才听令的小厮过了一阵才返回,却是没带任何杀器,只捧了一个小碗,碗内盛着清透的桃色液体,一路上散发出勾人的缕缕甜香。

杨睿对此物极其熟悉,闭紧了嘴巴不肯喝下,蔚怀晟只好又唤来两人,让他们用蛮力生生掰开他的下颌,才勉强灌入。

杨睿本就失血过多,意识一阵清明一阵迷惘,服下药剂之后,不出多时,腿上的剧痛忽然渐渐消失,一片心驰动荡,他知晓这是药效发作了,极力想与之对抗,到底抵不住那股惬意舒适的挑逗,一头扎进了迷梦之中。

蔚怀晟见杨睿不再挣扎,立即吩咐下人将碗中残存的药液处理干净。

这药液名为离忧散,人服用后会短暂地忘却烦恼,享尽快意,只是时间久了便会上瘾,若重剂量服用,人也会逐渐变得痴傻,这本是摄政王杨开肃当初用力挟令威胁群臣的利器,被蔚怀晟暗中取来。

蔚怀晟这次用药加大了三倍的剂量,纵是碗中残存的药液也威力无穷,因此让下属立即去处理干净,以免生出事端。

杨睿服食过这改良过后的药液,纵是他忍耐力惊人,也得吐露出一些秘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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