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相亲
张棹歌为了憋回那即将喷出来的酒, 楞是呛得面红耳赤。
崔筠和窦婴还当她是不好意思谈及终身大事,窦婴道:“大郎真是纯情,每每谈及此事, 总是比我们女儿家还要容易害羞。”
张棹歌:“……”
她心想,你们自个的终身大事都没解决, 好意思来催我嘛?
可考虑到她们的处境与她并不相同, 她到底没能吐槽出来。
说:“我说不准哪天就马革裹尸了,没必要耽误好女儿家的后半辈子。”
她这话一出,崔筠和窦婴都缄默了片刻。
的确, 张棹歌虽是副将, 但到底不是那种坐镇后方不用上战场的大将,所以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窦婴眼尾一挑, 睨了她一眼,说:“真有那一天,大郎莫不是认为她一定得为你守寡一辈子?”
崔筠有些担忧窦婴这话会惹怒张棹歌,心里还纳闷她阿姊向来稳重,不该是这么口无遮拦的人。
正当她准备说点什么替窦婴兜一下底时,张棹歌哈哈大笑,说:“对耶, 我都忘了寡妇可以自由改嫁。”
崔筠:“?”
张棹歌为什么不生气?
她看得出张棹歌不是故作风轻云淡实则心生芥蒂, 那轻松散漫浑不在意的姿态是装不出来的。
张棹歌的脾气原来这么好的吗?
窦婴又扔下一道惊雷:“大郎要不考虑一下我家七娘?”
张棹歌这下是真没经受住惊吓,手中的酒盏一个打滑险些摔落,她眼疾手快地接住,里面的酒却都洒了出来。
她没想到窦婴不是催婚,是想当月老。
这顿饭也不是普通的年夜饭, 而是相亲宴!
“窦婴你——”张棹歌一边掸去衣服上的酒水,一边说:“大过年的别拿我们打趣。再说, 崔七娘本就不缺相看的人选。”
她又看了眼崔筠。
后者坐在月牙凳上,垂着眼帘,叫人看不清神情。
但她这个反应过于平静,显然早已知晓了窦婴会说这话。
张棹歌很快就猜到了她们的用意——崔七娘想要对抗世俗,与其听从崔元峰的安排,挑选一个不靠谱的夫婿,还不如挑选一个她认为靠得住的合夥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是的,张棹歌已经认定了她在她们心目中只是一个婚姻的合作者。
她们在婚姻当中首先要思考的是利益的得与失,而不是爱与不爱。
张棹歌很欣慰她们能有如此勇气,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前提是被衡量得与失的合作对象不是她。
她私心还是想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度馀生的。
当然,她也清楚身处在这个时代,她的私心只能成为奢望。
可退一步来说,就算她不奢望一份爱情,她也没法让崔筠在这个婚姻当中得到更长远的利益——崔筠宁愿跟整个崔氏对抗也要守住属于自己的家业,那必然很在意传承。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没法跟崔筠生孩子,没有子嗣,崔筠可能又得面临同样的困境,还不如一开始就找个真男人。
都是朋友,张棹歌对崔筠自然是能帮则帮,可这婚姻大事真帮不了。
崔筠观张棹歌神色便知“他”并无想法,于是赶在窦婴开口之前,悄悄捏了捏窦婴的手。
窦婴转头看她,见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才眸光微敛,略有些俏皮地问张棹歌:“我这说笑的本事是学大郎的,奴家学得像吗?”
张棹歌:“……”
学得很好,下次别学了。
气氛仍有些尴尬,崔筠便扯了个旁的话题:“好香,不知是不是炙羊排好了。”
张棹歌沿着幞头包边挠了挠头皮,说:“我去看看。”
说罢,逃似的起身出去了。
……
窦婴那句话仿佛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之后谁都没有再提。
张棹歌认为这件事过去了,就没再将它放在心上。
待吃完年夜饭,距离天黑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张棹歌问姐妹俩:“听闻乡里晚上有驱傩,你们可要去凑这个热闹?”
驱傩就是跳大神,会有专门的人员扮邪祟丶年兽等寓意不好的角色,然后由巫觋主持仪式,家家户户会冲他们撒豆子或铜钱,寓意将一年的霉运都驱散。
这个习俗一直流传至张棹歌所生活的年代,这大概也是她穿越以来,唯一能令她产生归属感的地方。
吃饱喝足的窦婴一脸餍足,她慵懒闲适地问:“大郎可是要去?”
张棹歌自然是要去的,她最爱凑热闹,不是,对传统习俗最感兴趣了,且多见识一些当地的活动,有助于丰富她的大唐生活常识。
窦婴仿佛早就看穿了她的本性,眉眼一弯,说:“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年年看也看腻了。但听闻这是孟家牵头办的驱傩游神活动,七娘可以去看看,只是别忘了带上部曲丶女使。”
突然被自家阿姊撇下,崔筠懵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一次很好的观察孟家行事的机会,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拉近跟部曲丶乡民的关系,便点了点头。
张棹歌本来觉得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直到窦婴再度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如此,还望大郎可以帮忙护卫我家七娘一二。”
张棹歌难得迟疑了下,有些自作多情地想窦婴是不是当月老之心未死。然而她跟崔筠的行程本就一样,照拂崔筠也是顺便的事,况且崔筠还会带上仆从婢女,不是她俩单独出门。
这么一想,她瞬间就没负担了,点头应下:“行,顺带的事。”
崔筠的神色倒是如常,对窦婴略带小心机的安排也没有异议。
因为等会儿要出门,崔筠不能带着一身炭烤羊排的味道去参加驱傩,就先回到后院洗漱更衣。
张棹歌在等人的时候,嚼了几片薄荷叶去一去吃羊留下的膻味。
她眼角的馀光一瞥,发现窦婴将从她手里抢去的鹅形哨给绑在了灰兔脖子的红绳上,像极了那些给宠物猫狗系铃铛的铲屎官们。
张棹歌问:“你真打算养着它?我看它挺肥的了,宰了做红烧最好。”
窦婴抚摸兔毛的动作一顿,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无语,还有些防备,似乎真的担心它被吃了。
“它比一般的野兔要乖巧,先养着吧。”
张棹歌刚想问一句兔子不臭么,崔筠便已经洗漱更衣出来了。
此时天色微暗,昭平别业的灯盏都被点亮,乡里平常舍不得点灯的人家也都点亮了家中为数不多的油灯,还有些人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出门,朝着广场走去。
星光从四面八方汇聚,遥遥看去,像是星河坠入人间。
张棹歌和崔筠到达乡里打麦晒粮的广场时,驱傩庆典已经开始了。戴着丑陋面具的巫觋手舞足蹈地跳着舞,嘴里念着驱傩的词,而扮演邪祟的人则配合着演出。
这热闹的场面一年难得遇到几回,乡民们的情绪很快就被挑起,也加入到了驱邪酬神的队伍中去。
广场北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被众人簇拥着。
即便没跟他打过照面,张棹歌和崔筠都知道他就是昭平乡乃至鲁山县最豪横的乡绅孟甲岁。
里正齐适和几个村正都以他为中心跟他站在一块儿。
令崔筠不解的是,王贺骋竟也在其中。
张棹歌和崔筠的身形即便是在黑夜中也颇为显眼,王贺骋很快就发现了她们。
见二人同游,他的心中蓦的生出一丝危机感,顾不得看热闹,挤开人群来到崔筠的面前,说:“崔七娘,你也来驱傩吗?早说嘛!走,到那边的棚子去,比较暖和,也不用跟这些贱民站一块儿。”
“贱民”二字被他咬的极重,指向性明显。
崔筠冷淡地道:“不必了,我也是你口中的贱民之一。”
“你何必自贬身价?”王贺骋自顾自地说,“这次的傩戏,我以你的名义出了钱。”
崔筠颇感无语,谁要他自作主张了?
察觉到崔筠的情绪,夕岚主动转移了话题:“王郎君不回襄州过节吗?”
“在哪过节不是过?在这儿也挺热闹的。而且我总得先熟悉一下这儿的风土人情,将来我们成了亲,我陪你回来就能同乡里的人多些走动了。”
崔筠怒极反笑:“王郎君很自信我一定会嫁给你?”
王贺骋睨了张棹歌一眼,自信地拈掇下巴经过精心修理还抹了香须药的小丁胡须,说:“不选我,难道选韦表兄吗?”
崔元峰为崔筠挑选的另一个相看对象韦兆正是他的表兄。
王贺骋和韦兆虽是表兄弟,关系却并不亲近,只因襄阳韦氏人丁雕零,这么多年来也无人入仕,成了空有世家之名实则穷酸落魄的破落户。
韦兆之父娶了王贺骋的姑母,一家子靠着王氏的嫁妆过了几年逍遥的日子。
然而再丰厚的嫁妆也禁不住他们这么挥霍,韦兆之父干脆就随王氏搬回了王家,靠王家养着。
韦兆明明需要依附王家过日子,偏偏常将世家门第挂在嘴边,和王贺骋去赴文人雅会也以门第压王贺骋一头。
后来韦兆的姐姐嫁给了崔元峰的长子,他在王贺骋的面前就更得意了。
这也刺激了王贺骋发誓要娶一位门第比韦氏还高的世家女为妻。
崔筠知道逞口舌之快并不能解决王贺骋这些个麻烦,因此她并不搭腔。
孰料王贺骋话锋一转,将一旁正在吃瓜的张棹歌给牵扯了进来:“还是选这位庶族出身的武将?”
崔筠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庄子里有王贺骋的眼线,尔后想起王贺骋似乎一直都以为张棹歌也是竞争者。
“真酸。”张棹歌冷不丁开口。
王贺骋楞了下:“什么?”
“我说你真酸,拈酸吃醋的样子真难看。”
张棹歌骂起人来不留情面。
崔筠顿时理解了为何会有她跟王贺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传言。
就这拱火的措辞,很难不打起来。
不过他们打不起来,因为王贺骋自知打不过张棹歌。
于是他又提出了要跟张棹歌在赌桌上较量。
“你不是自诩樗蒲从不失手吗?我们来较量一番。你若是输了就给我道歉,别再肖想你配不上的女人。”
张棹歌本不想理会他的挑衅,但看到目光投向这边的孟甲岁等人,她改变了主意:“行呀,不过你输了怎么办?你的赌注是什么?”
王贺骋蹙眉,他没想过自己会输。
可他若真输了,难道要承认张棹歌的情敌身份?
他试探:“你想如何?”
张棹歌说:“很简单,我想知道你跟孟甲岁的事。”
王贺骋面色古怪:就这?相比孟甲岁,难道不应该更在意崔筠和崔家?
原本被王贺骋气得不轻的崔筠倏忽冷静下来,她突然明白张棹歌是想借机套取关于孟甲岁的情报。
这正好也是她想知道的,所以内心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放任他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