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事发
崔铎给了崔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是否要跟大房合作, 实则他很清楚以崔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妥协。
果不其然,第二天, 崔筠没有等他的到来就去了崔元陟那儿。
这也在崔铎的意料之中。
他昨天不要脸地威逼崔筠,主要是想让家族从崔筠那儿分一杯羹, 因为他爹是族长, 哪怕崔筠不肯让大房占便宜,大房也没亏。
崔筠答应跟大房合作固然为好,她不想被大房裹挟, 必然会为了拉拢多一些族人而向他们许以更多的好处, 做出更多让步。
殊不知,这才是他的目的。
想到崔筠落入陷阱, 崔铎心情愉悦,之前被坑而埋下的阴影也一扫而空。
他就等着冬至那日的到来了。
然而,他还未等到冬至日,反倒先等来了慌张的林长风。
“二郎君,大事不好!”
崔铎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便看见怒气冲冲进来的王翊。
崔铎蹙眉:“又有谁招惹你了?”
王翊走到他面前,擡手便是一巴掌。
崔铎被打得楞了楞, 旋即恼怒地推开王翊:“你疯了敢打我?!”
王翊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要不是身后的婢女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只怕要摔了个四脚朝天。
本来心里就窝火,被这般对待,她更是怒火中烧,歇斯底里地吼:“崔二, 你对得住我吗?我为你生儿育女丶操持家务,你倒好, 挪用我的嫁妆在外头逍遥快活养外室!”
当初她嫁给崔铎,带了二十顷田丶一座田庄丶十八车绢布丶二十多箱钱,以及其馀家具丶文房四宝等物什做嫁妆。
那时的崔元峰在荆南道的澧阳当县尉,其长子崔镇又在长安游学,家中开销颇大,即便崔家有不少田宅资产,也仍旧入不敷出,所以她陆陆续续拿了许多嫁妆出来补贴崔家。
过了几年,崔元峰盼到了南阳县丞有空缺,他花了不少钱操作,终于回到邓州。
借着崔家在邓州的威望,崔元峰在南阳混得如鱼得水。
不过他们这一房的人都知道,要不是王翊当初带过来的嫁妆,他们或许还在环境恶劣的荆南辗转。
因此,王翊在崔家的气焰日渐高涨,她不准崔铎纳妾——崔铎不是官员,也没有授勋,只是一介白丁,本就没有纳妾的资格。——也不准崔铎有别的女人。
崔铎不愿意只守着王翊一个女人过日子,因此常常借助去南阳协助父亲打理家业为由,在外狎妓。
后来王翊生了二子一女,心思多花在后宅与子女的身上,对于崔铎与婢女五桃之间的那点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不代表她会容忍崔铎养外室。
崔铎若能养妾,这妾好歹是家里的人,她要打要骂都行。外室却不行,因为外室没有入崔家的门,她要打外室,外室还能去告官。
偏偏崔铎养外室花的是家里的钱!
哪怕外室所生的奸生子无法入族谱,也没有继承权,可防不住崔铎生前把钱拿去给外室花呀!
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正妻和她生的孩子。
王翊哪里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在得知崔铎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养了好几年外室,她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怒气冲冲地就过来找崔铎算账了。
崔铎心中骇然,目光凌厉地往众多奴婢面前扫过:莫不是这群奴婢有人跑到王翊面前告密了?
最后目光落在林长风身上,后者明显有些着急,不停地朝他打眼色。
看到他们的小动作,王翊气得胸口疼。
崔家的奴婢这么多,崔铎能把那外室安置在城外养了这么多年,而她浑然不知,说明这群奴婢都在帮他瞒着她。
她没有自己的耳目,可不就眼瞎耳聋,被崔铎耍得团团转?!
还有林长风这些个奴婢,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你胡说什么?”崔铎在王翊的面前自然是要否认的。
“呵,你还狡辩!需要我提醒你,你养外室的云月馆是用我嫁妆置办的庄子吗?几年前,你突然说要周转,想卖掉庄子,我不曾怀疑,将庄子卖给了一个叫齐凝碧的女商贾,后来你周转完,这钱也没还回,我与你夫妻一场便不曾计较。谁曾想,这齐凝碧就是你养的外室!你左手倒右手,用我的庄子送给你的外室,呵,崔二,你当真是有本事!”
她越说越气,又跟崔铎撕扯扭打到一块儿。
一旁的婢女和仆役都不敢上前阻拦,只能去找主母韦燕娘。
韦燕娘最近的重心都在身怀六甲的韦伏迦身上,听说次子又跟儿媳打架,她扶额:“他们这次打架又是为了什么?”
也不怪乎她如此淡定,只因王翊性格彪悍,眼里又是揉不得沙子的人,所以家里除了崔元峰丶韦燕娘这对公婆,和崔镇丶韦伏迦夫妻外,其馀人只要惹了她,她是真的敢动手。
崔铎经常在外狎妓,被她发现后没少挨她打,只不过他会还手,于是就变成了互殴。
但过去双方顾及面子,只是推搡或身上挨几巴掌,打得并不激烈。
久而久之,韦燕娘也就没当回事了。
这次听说已经动了刀,韦燕娘才匆匆赶过去处理。
路上,她听到仆役说城东外的柜坊“云月馆”被人揭发是个聚众樗蒲的地方,商贾将钱和货物存在里面,反倒被人用作赌资,因此众多商贾都争先恐后地要去拿回自己的钱财与货物。
在外逛街的王翊赶上了这个热闹,然后听到了围观的百姓说这云月馆的女主人齐娘子其实是崔铎养的外室。
王翊闻言,就怒气冲冲地跑回来跟崔铎闹了。
韦燕娘脚步一顿,问:“谁揭发的?”
“还不清楚,官府的人已经去云月馆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虽说不会让崔元峰丢官,但如果坐实崔铎利用柜坊来开设赌坊,他被官府处罚事小,崔家的口碑与名望极有可能会一落千丈。
不,崔家另外几房如果知道了这事,必然会为了崔氏的名声而与崔铎割席。届时,崔元峰这个族长恐怕得退位让贤了。
——
邓州,崔元陟宅,草堂。
崔元陟半躺在一张胡床上看书,寒风将草堂四面悬挂捆绑的草帘吹得不住地抖动。
草堂内烧着一盆炭,热浪从盆中扩散,为小小草堂带来一丝暖意。
对面的书阁里,崔筠走了出来,身后是捧着不少书卷的朝烟。
她们来到草堂的门口,崔筠说:“三伯父,七娘挑好了。”
“挑了大半天,只挑这么几卷书?”崔元陟问。
崔筠微微一笑:“大郎说贪多嚼不烂,这几卷足够了。”
崔元陟放下手中的卷轴,又伸了个懒腰,掀开帘子走出去,说:“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崔筠应下。
崔元陟的小儿子崔九郎从外头小跑着回来,在这大冷天里,额上甚至沁了层薄汗。
他说:“阿耶,二哥惹祸啦!”
崔元陟听完崔九郎从外头打听回来的内容,忽然把目光转向安静地立在一旁的崔筠。
崔筠回视他,目光带着一丝不解。
崔元陟对崔九郎说:“这祸是二郎闯出来的,让他们父子自己解决吧。”
唐律规定博戏赌财物,赌资未满五疋(五匹绢布的价值),杖一百;超过五疋按盗窃罪,判一年徒刑;开赌坊或提供赌具的人,没有从中收取财物杖一百,收取财物则按比例,依盗窃财物来定罪。注1
不过唐律也规定了九品及以上官员与其家属可以赎刑,除了谋逆这类死罪外,其馀的罪责都可以通过花钱来减免责罚。
崔铎恰巧是崔元峰之子,在可赎刑的范围之内,因此崔元陟并不担心崔铎会有生命危险,最多只是让他们父子出一点血,外加要承受族人的怒火罢了。
……
崔铎当初正是仗着可以赎刑,才大胆聚众赌博的。
一开始他并不敢动柜坊的钱,后来有人向他借钱,愿意付利息,他便把原本商人存放在这里的货物丶钱财都作为赌资借给了来赌博的人,再收取高额的利息。
那些商人或许一年半载才会来一趟取走钱货,因此他并不担心出事。
而这么多年的相安无事令他的底线越来越低,他不仅提高了利息,还把商贾短时间寄存的钱粮也拿出来出借给赌博的人。
这么做的风险很大,以往从哪些赌徒的身上收不回赌本,他还可以仗着外地商贾短时间内不会前来取回寄存的钱货,而用自家的钱填补窟窿。
选择短时间寄存的钱货,往往是在附近做买卖的商贾,他们随时都会来取走钱货。如果那些赌资未能及时收回,而崔家也暂时没那么多钱周转,就容易出事。
因此这次被人揭发后,才会有商贾赶来,要取回他们的钱货。
崔铎知道,就算他让这些商贾把钱货都完好地拿回去,云月馆的信誉也没有了。
不会有商贾冒险把钱货存在一个赌坊里。他们以前会把钱货放到这儿存放,是因为博陵崔氏“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名望。在利益的面前,什么名望都是假的!
崔铎和崔元峰为了处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分神去崔筠那儿分一杯羹了。
随着冬至日的到来,崔氏族人齐聚一堂。
在正式开始祭祖之前,崔家最年长的族老崔游说:“这次的祭祖仪式,还是让老夫来吧!”
崔元峰眼神一凛。
这本是他这位族长的职责,对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看到没有别人吭声,显然是赞同崔游的话,他的心一沈,看来崔铎闯出来的祸最终还是影响了族人对他们父子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