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阳光斑驳从拢密枝头跳动到黑沈潮湿的栅栏上,门咯吱咯吱乱晃,新出炉的糕点干裂冰凉,零七八落地洒在地面。
郎君背影落寞,透着沈沈孤寂。
“陈一侍卫,阁主这是怎么了?”
“……大概,想做桂花糕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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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交替,转眼又是一日,悠扬古道旁,唾液粘黏坠成水滴,凝在枯黄夹杂着星星点点绿草的草堆上,马儿惬意吃着草,嘴一努一努攒在一面。
容珩端着叠豌豆粉放在她手边,落长鱼始终低垂眼,车帘掀开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声也没争得她望来半刻。
容珩默默到了马车另一侧坐着,出发到现在,他几乎已知晓昨日缘由。
看他在她身边这么久,他独独没料到顾家的胆子竟真的大到敢堂而皇之欺骗皇室。
那书生已经承认了,他便是真正的顾家公子,走这十几个时辰,马车时不时传出阵咳嗽,咳得似乎连肺都要咳出来,一咳便至少半盏茶,容珩打水路过,离马车十几米远都能听见。
“您……还在想他吗。”车内一片寂静,容珩没像前两次放下便走,他静声坐着,落长鱼依旧闭着眼。
“没有。”
女郎眸子半垂着的,脸微微侧开,容珩唇边弯了苦涩笑意。
从驿站到现在,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声音。
容珩默默将视线从她面上离开,不用落长鱼回答,容珩心里其实都清楚,他把碗向女郎那边推了推,自顾自道:“殿下如若不想,为何还要故意那样做。”
几个时辰前,他们车队突然加速,后面跟着的黑影没有再出现。
“容少卿。”
“殿下,您可以喊臣名字的。”
这是容珩第一次打断落长鱼的话。
他袖子下的手紧了点,先前每每遇见顾池臣和落长鱼在一起,大多时容珩都犹豫不决,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前。
她总皱着眉眼一声声喊那人名字,与面见其他人刻板的模样不同,可一看见他,说出话又恢覆了先前平平淡淡的模样。
这样鲜活的她,容珩两辈子都未曾见过。
他眸子微微垂下了些,可依旧默默凝在落长鱼身上。
马车不知何时动了起来,落长鱼一把拉开车帘,看见不断快速往后倒的树影。
马车飞快地跑起来,士兵骑马在后面紧跟着,盔甲阵阵碰撞激荡声四面响起来,她回头,身后只馀十几名骑兵。
“你要干什么?”
落长鱼认出这不是回皇宫的路,随即听身后低沈的声音渐渐响起来。
“殿下,臣已经安排好了,您去外面暂时躲避一阵,王姑姑臣也定会想办法接她出宫。”
如今皇权握在落瑾手里,太后又同他一夥,两人下令寻她回宫,若要不到她手里那块虎符,料不定会如何逼迫她。
她现在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容珩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她,见女郎缓缓侧回身。
面对落长鱼的问,他格外冷静:“殿下,请您相信臣。”
“来不及了。”车帘合上,落长鱼背靠车壁,坐得很平稳。
铁块撞击层层叠叠的碰撞音铺天盖地响起来,意识到什么容珩掀开车帘,瞳孔内硬着马车前后两侧乍然而至的火光。
士兵高举火把,整齐划一地跑过来,瞬间将马车包围。
“容少卿,您这是和长公主一起去哪儿啊——殿下和太后娘娘如此信任你,没想到你容少卿便是这样回报的。”
“容少卿——你要是还能听见的话,就赶紧给本将军回句话!”
廖志骑跨骏马,带一队士兵瞬间把车队包围,里面迟迟未应,他拿出手中圣旨。
“挟持皇室叛逃,容珩罪不可恕!奉陛下口谕,捉拿罪犯容珩归京,来人,速速将此人拿下——”
……
夜黑风高,银辉洒落,如霜的琉璃瓦片上泛起了浅淡一层皎洁月光。
整院的花灯亮起来,方格窗柩投射的暗影浮在地面上,宫女不远不近跟着,看人缓步进了寝宫。
瓷蓝色的花瓶隐在黑暗里,幽暗光线折扣下,铜镜里反出门口那方模糊熟悉的身影。
收拾妆台拿着木盒的手滞了下,王姑姑回头。
见落长鱼上下完好看起来不像受过大苦的模样,她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可还是焦急万分:“殿下您……怎么,是他抓您回来的?”
落长鱼摇摇头,一路过来,她只见这一间屋子派了重兵把守,她看着王姑姑:“我自己回来的,落今澈呢。”
她便见王姑姑脸色忽的变了,眼神顷刻冷下来,落长鱼看了眼门外把守宫人,又看了看王姑姑。
王姑姑性子沈稳,无论遇见多大事面上都不会像方才那么大变化。
圣上染病突然身亡,太子代为监国,于龙椅仅仅坐了两日便被十三皇子以谋权篡位毒杀圣上的由头于大殿公然围堵押进牢狱。
落长鱼倚在窗子边,半个时辰后,听王姑姑说完这些,她一时没有开口。
行宫突起暴乱,宫妃大臣自上而下乱成一团,可用来躲避的偏殿竟突然起了火,圣上于里间小憩不幸被困火海,浓烟滚滚,火势汹汹四处大起,众人手足无措,幸而太子领兵击退倭寇将圣上于大火内救出。
太子殿下救父心切,手臂不幸灼伤,外袍也被大火烧毁,可怀里却紧紧扶抱着受伤昏迷的皇帝。
太医院一众人等早携医箱在外等侯,见二人出来,纷纷感叹不已,太子殿下身受重伤,即便如此却仍义无反顾钻进火海。
皇帝一连昏迷多日,回到皇宫病情也不见好,朝中一日不能无君,众人恐慌下,落瑾站出来代圣上暂坐龙椅监国。
太子殿下的孝心众人看在眼内,是以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信服。
可意外来的始料不及。
五日前帝王病情突然加重,甚至连连咳血,太医紧急把脉言圣上肺腑瘀堵,应为火灾吸入大量灰屑迷烟导致,他医术不精也只能尽力施救。
帝王因病去世,臣子上下自成一派推举太子登基,太子孝敬有先,坚持为父守孝三年,可外境倭寇贼人来犯,为巩固朝纲维护大统,众臣坚决反对恭请太子破例尽早登基,以慰圣上在天之灵。
登基大典从简举行,落瑾登基为帝,封其母章氏谥号名为庄荣,同时下达圣旨于半月后娶章氏嫡次女为妻。
可事情很快又出了转折。
翌日清晨众臣入宫早朝向陛下请安,十三皇子突然带着一群士兵公然携刀入殿,言太子弑父篡位恐有毒害陛下之嫌。
太子召护卫入殿,却迟迟不见应,臣子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眼睁睁瞧落瑾被押了下去,大殿覆归于静,风寒陡峭吹进来,刀剑逼迫在前,大殿静的恍若一滩死水。
殿内熄了灯,院外亭角候着的宫女瞧见转身,入了灯火通明的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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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殿下——参加长公主殿下!”
落长鱼择了院外庭下而坐,装有珠钗华服的宝箱推了满满一院,殿内红珊瑚似有半面屏风大,尾端系了青穗锁扣的玉如意不断晃动由两三名宫人小心翼翼擡着送入前殿。
女郎远处打眼望见,看宫人一个接一个出了去,王姑姑叫人端来把贵妃椅,又给落长鱼披了张柔软轻薄的鹅绒毯。
送礼的太监高喊一声凑过来:“参加长公主殿下,今早百官入宫早朝,政务堆积如山陛下忙得实在抽不开身,知殿下回宫,陛下特派老奴过来看看。”
几刻钟过去,腰弯的酸痛,太监却不敢直身斗胆去瞧,见落长鱼没什么的变化一张脸,他扯着嗓子干笑几声。
“这些东西……”
“乱得很,姑姑叫人分了吧。”
“是。”
王姑姑顷刻转身,去了院外,太监陪附又干笑几声,宫人很快进了来,一个个排队整箱将东西抱走,太监瞥着眼望见一颗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擡眼对上张冷肃侧脸,想了来时吩咐,太监极快又奉承说了几句。
宫女们全部退出去了,大门咔哒一声上锁,王姑姑扶着女郎,两人缓步进了宫殿。
院内倾然安静,门合声落,唯有檐下一遍遍发出清脆作响的风铃声阵阵馀荡回响。
……
帝王轿辇奢华,轻轻置在地面,鱼脍佳肴放凉冰冷,宫女端着玉盘转身,望见外面一幕顷刻跪地。
来人一身玄黑冕服,上面系着的白玉飘带在夜晚弱光的晃照下闪着晶莹的银辉。
侍卫低头快步入殿,宫女惊恐瞪大眸子,风呜呜咽咽归于沈闷,片刻后,宫人低声入殿接手过那些玉盘。
赤橙色的裙摆堆积如云,一圈圈漾着涟漪散在桌凳底边,她腰间系了亮一色的同色宽带,松柏大片大片的绣在上面,慢慢覆盖住她桌檐半垂的手。
宫女跪在地面,双手止不住颤抖,瞥了眼她手里端着的四边翘起发冷僵硬的桂花糕,他随后漫不经心看了宫女一眼。
“拌了蜂蜜的桂花糕,阿姐不是最喜欢吗,怎么不吃。”他向女郎对面空着的位子走过去,却一下被人拦住。
见落今澈进来第一刻,王姑姑便立即走上前。落今澈不为所动脚步也不停,几个士兵过来,杨手向王姑姑肩膀抓去。
目光与窗边投来的视线交汇在一起,落今澈开了口让侍卫退下,径直坐在了女郎对面。
侍卫紧紧跟在身后,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大殿门口哭,王姑姑眼里含了深深担忧,士兵无声催促下,她回头出了殿外。
宫女身子直哆嗦,碗内的桂花糕也跟着一通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