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
她双手垂在身前,脖颈横着把长刀,宫内消息塞闭,紧紧只有金銮殿宫门落锁的情报传来,见到她那一刻,顾池臣呼吸骤然滞了瞬。
两方交锋,一方势头渐渐落下去,士兵退后,兰芝推着落长鱼凑到落今澈身边:“陛下,方心殿失守了。”
方心殿正是囚禁文武百官家眷之地,要想出宫便只能从西武门,既已失守,那看守后殿的士兵……
落今澈回神,这才发现整座皇宫安静的出奇。
他们步步后退,数百柄刃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陛下!”突然,兰芝惊喊一声,箭簇“嗖”地射过来,她与那太监一同扑过去。
上方城墙架满了弓努,落今澈擡头,足以看见正对他的那些空洞,褐色甲胄,与护在他身前那些兵卒的一致。
凛然寒风内,惊变猝不及防,围在落今澈周围的士兵岿然倒地,倒了大半。暗卫黑压压一片从前后洞门内涌进来将他们顷刻包围。
“退后!”极其紧张颤栗的一声落在众人耳内。
剑刃湿漉沾着粘稠血迹,从女郎脖子下缓缓渗出,顾池臣一双眸子死死盯在上面,握着剑柄的手无意识捏紧。
带着笑的声音在落长鱼耳侧响起来:“阿姐你瞧他还不是谋反了。”
落长鱼目光平静,与顾池臣恐惧不安快要渗出来的眸子对上。
暗卫闯进殿刹那,落今澈便一把将落长鱼拽到了身前,兰芝左臂渗血同样握着把长刀护在他身后,手臂插着的箭杆已被她削去大半,箭簇如雨,太监倒在血泊中,方才推了她一把。
落今澈一手按着落长鱼的肩,一手握着刀,不断往后,四周围来的刀尖纷纷移开。
“让他们全部退下,退到门后,立刻!”,他每说一句,手里的刀就更紧一分。
落长鱼微微摇了下头,幅度很轻,可顾池臣看的却极为清楚:“陈一,带所有人出去。”
“是。”
一行人退出围困,接着退向后方,红墙绿瓦倒移,落长鱼认出这是去往东宫的路。
阳光从云层乍然射出来,照在东宫龙飞凤舞的牌匾上,兰芝前去探了路,东宫正殿院内,迎着刀刃,顾池臣一步步往前。
“你赢不了。”女郎音色冷然,突感抵着脖颈刚刚松懈的刀又紧凑三分。
“阿姐最好还是闭嘴。”少年声音沈闷,想堵了棉花。
刀刃摩擦,方才凝固的血痂破裂,缓缓又覆盖了层。
“要求我已经应了,十三殿下的剑是否也该松……”
“兰芝呢。”
郎君声音突被打断,眼睁睁见落今澈手中剑刃抵得越来越深,顾池臣骤然止步。
探路到现在迟迟未回,落今澈觉出不对,眼神立刻锋利了些。
正殿虽大,可暗门所处的位置他们早已烂熟于心,不可能半刻钟还找不到,人直到现在还未回,极有可能是出了事。
落今澈视线环绕一圈,顿在不远的枯树上,宫墙中间刻着雕花,风从中灌进来,可正对的枝头却丝毫不动。
见他视线移向别处,挑开横在面前的剑,顾池臣立刻朝两人冲过去,落今澈骤然回神,反应过来刚要拽人后退抵着的剑便被铁链阻隔着用力挑开。
石子击过来,落今澈手腕吃痛,剑一个不稳落地,刚要去捡,就被落长鱼反手以短刃同样抵在了颈边。
暗卫从院子各处瞬间将院子包围,兰芝被捆着堵住嘴押上来,落今澈也被暗卫团团包围住,连带那些剩的旧兵也被一起围困束缚着手脚押了下去。
“咔哒”一声,镣铐落地,落长鱼拿着铁丝在郎君无声的注视下解开另半边,不着痕迹避开他护在她肩侧的手。
落长鱼目光一转看见门外押人下去的容珩,顾池臣跟着望去,对面的郎君冲两人点点头。
“臣昨日前才和他联系上的,绝非有所预谋。”他连忙解释。
毕竟容珩熟悉宫中布局,让他做内应顾池臣还是较为放心。
身边骤冷,顾池臣扭头;“殿下!殿下您去哪儿,等等臣——”
“殿……”落长鱼遥遥过去,袁风正巧擡头,撂下布防图就要往那边走,却被陈一一把拽回去。
陈一死拽他胳膊,硬是给人转过来:“袁将军,我们主子和长公主殿下有要事相聊,我们就别过去打扰了您说是吧。”
三日前,长公主曾传来信物,告诉袁风若顾池臣最近几日孤身来找便让他其按命令听他规划行事,但凡有其他人一同过来不论几个,也要他领全军撤退明哲保身。
想到此,袁风“哦”了声,由他拽过去。
十三皇子落败的消息似风一路传遍朝野,除此外众人更震惊还当属那顾家公子原就是诡阁背后主人一事,毕竟众目睽睽进宫,众人看在眼里,这则消息传过来连带着顾家胆大包天欺上瞒下的事影响都小了些。
皇权跌宕,宫门前血流成河,宫中传下皇令,定当肃查此次参与的逆贼,一经发现立即下狱斩首。
尸体一具具擡出来,就在众人以为那诡阁要篡权夺位改朝换代时,却没想到那阁主非但没有如此反而第二日还继续去礼部述了职。
郎君旁若无人坐到了那间小屋内,礼部其馀的人却丝毫不敢马虎,诚惶诚恐应承着,人虽没称帝,可现在朝中上下还有那每日轮换巡逻的官兵的可谓全被换了番,他们原以为官职要被免了,却没想宫内传出圣旨却是命他们照例上朝。
帝位空悬的第三日,御花园。
宫女太监心惊胆颤俯首跪地,皆因不远处站着的二人。
当听见空气倏然响起的清脆巴掌声,四面候着的宫人皆瞬间白了脸。
两个时辰前,太监端着东西去往金銮殿,刚进门,便见不久刚攻下皇城的反贼急色匆匆从里面出来,抓着他肩膀问长公主殿下去处。
太监面色煞白,脑袋仿佛浆糊连不知道都忘了说,还是守门的道了声殿下刚去了御花园,才救他脱离苦海。
顾池臣追过来,手撑在桌子上不慎将茶水溅了落长鱼一身,落长鱼起身就走,顾池臣又追,声音瓮瓮地,似乎在念叨着殿下什么时候才能理他。
宫人相互对视了眼,以为他们听错了,还不等平静下来,便又见到令他们心惊胆颤一幕。
里里外外候着的宫人皆看见,似因手被扯住,长公主一怒之下竟扬手扇了那顾家新贵一巴掌!
先前入宫,长公主就对对方处处刁难甚至还逼为豢宠,随时传闻,可毕竟有损颜面,现被欺辱过的一方又得了势……
宫人慌忙低头,以为又要重见那血流成河之景,没想过了好久都没听见一如前些日子下令斩首的低沈肃杀声,有人疑惑擡头。
“还不让开!”
“殿下愿意同臣说话是消气了吗?”
“没有。”
她想也不想的否认,顾池臣眼睛里的光瞬间淡了,他默不作声垂头,显然一副情绪低落模样。
落长鱼依旧很生气,气他骗了她整整三个月更气自己愚蠢不堪召错了人。
她刚要从他身边绕走,便见他突然俯身,落长鱼下意识后退,却被顾池臣一下按住。
一阵风飘过来,露出女郎被纱布缠绕包裹的脚裸,方才他正巧低头,顾池臣眉心紧蹙蹲在她面前。
“殿下何时受的伤。”
那股温热透过纱布似烙铁蔓延过来,落长鱼回神腕心用力往后扯,却被他掌心撑住,动弹不得。
顾池臣自言自语说了什么,落长鱼没再听清了,只觉脚下骤然轻飘来,等反应过来时人已被顾池臣打横抱在了怀内。
“放开本宫……”
“您再乱动绷带就好渗血了。”
郎君抱人快步离开,方才沈缓的一声使人听不出喜怒,一来一去不过片刻,却徒留满地宫人瞪目结舌,不知云云。
……
金銮殿紧急召了太医,落长鱼倚着贵妃椅,视线时不时朝她身侧望去一眼。
双手在炉子前沾热,化开药膏顾池臣才贴上去,一边揉一边问力度如何。
落长鱼嗯了声,见他一声不吭默默地揉,薄唇近乎抿成条直线。
“殿下这样的力度可以吗?”郎君往过来,眸子里尽是担忧。
其实也不全然是他的错,她召人入宫心思不也本就不纯。
落长鱼顿了顿:“……凑合吧。”
月色瞧瞧爬上枝头,听着里面不断传出的温声细语的对话,王姑姑静静给二人合上殿门,转头出了院外。
两日前篡位谋反的十三皇子于牢狱突然身死,据狱卒回禀其乃自杀身亡,消息传至前殿,长公主默然许久,下了命人为其收捡尸身则时日皇陵的旨意。
引起祸乱的关太后因受惊过度以致旧疾覆发早于城破当日去世,其身边的韩学士在东门漏过最后一面便不知所踪。
太子和皇后先后被发现死于宫殿,章家倒台,章氏女助长公主脱困有功受其嘉奖,却婉拒了长公主隆恩携母离京,当日晚间宫门破例晚合,暗夜中一人策马离去。
容府因长子平反有功躲过一劫,从轻发落,与这条圣旨一同下达的还有容少卿封爵加官的旨意。
边关动乱很快被镇压,自城破至今一半月过去,邑京城内终于恢覆既往繁荣。
三日后。
盛阳倾泻,金堆玉砌的圣殿前官员乌泱泱聚集着,大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群臣肃立。
大殿之上两侧玄门大开,乐奏顷刻奏响,众人望去,光亮之处,来者身穿一袭黑金相称龙袍,殷红纱底争氲缈缈,赤环于她身周垂落。
她缓缓走进,身后的叠扇与其相相辉映,大殿顷刻静肃万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弯腰拜礼,三叩九拜,殿内上下庄严一片。
从上一世的动荡不安到如今的尘埃既定,此后经年每每忆起那梦境,不知何故女郎总觉恍然。
龙椅之上,落长鱼向外望,入目全然皆为祥和蔚蓝连接成片浩荡长空,梦境本就离奇乱无章法,不该牵人因此困住,她终究不愿再去想。
……
天色初晴,烈阳东升,她坐在窗边,翻开手边泛黄斥字迹的典册。
幕帘垂着的珠串晃荡,宫女无声退下,殿内仅剩二人。
顾池臣走到女郎旁边,放到桌角的桂花糕冒着阵阵热气。
“在看什么?”
“喏。”她推过去。
启灵异记几个大字映入眼帘,郎君却没有翻看,只与她露在桌面的手紧紧相握,从身后将人轻揽靠在他胸膛。
满园春色绽放,偶有宫墙檐角唧唧喳喳的鸟鸣传进来。
“顾池臣。”
很轻的一声。
郎君应声低头,却只看见女郎继而摇了摇头,明亮弯起的一双眼。
背对相拥的剪影透过雕窗映射到地面,他们相视一笑,向远处看了许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