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蝉鸣（七）
陈敏仪一直在等，在祈求，在希冀，只要高考完，只要到了大学，只要等他足够强大，他就可以让陈令真放心依靠他，让陈令真不用再浑浑噩噩度日。
可陈令真的数次欺瞒，高考的压力，陈秀华的咄咄逼人让他喘不过气来。
成人礼上，少年会完成到成年的蜕变。
而陈敏仪还是选择了没有告诉陈令真成人礼这件事。
就在仪式结束，他以为自己能够暂时解脱之际，赵秦文找到他，用极尽温柔的声音说着残酷的事实：
“陈敏仪，你爸爸出事了……”
发现陈令真上吊的是陈秀华的同事赵莉。
赵莉受陈秀华所托来她家里取点东西，找了几个地方也没找到赵莉说的东西，等她再打开一间房时被悬挂在窗前的人影吓得尖叫起来。
赵莉冷静下来先联系了陈秀华，后面的事，便都是陈秀华处理的。
报警，取证，开具死亡证明……一系列过程，陈秀华像极了一个孝顺的子女。
但陈敏仪知道这都是假象。
陈令真好端端地怎么会去上吊自杀？
陈秀华对外说陈令真思念亡妻的紧，才会想不通自杀。
怎么可能？
陈敏仪和陈秀华没过多久发生了争执，陈秀华故意刺激，指着陈令真的遗像，开怀大笑：“你怀疑是我害了陈令真？那你去报警啊！你有证据吗？
哈哈哈哈，那老东西终于死了，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他是你爸爸！”
陈敏仪红着眼低吼。
“原来你也知道，他不是你爸，你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杂种，”陈秀华哼笑，“悄悄告诉你，那天早上是我当着他的面把全家福砸了的。结果谁知道他就受了刺激，啧啧，还一天到晚的喝酒，难闻死了。”
陈秀华擡手在面前扇了扇：“他说他愧疚，老不死的，愧疚的话就早点下去陪我妈啊，天天在我面前晃做什么？赎罪，我需要他赎罪么？成事不足，败事有馀。他要真想赎罪在知道我妈死的时候就该一起下去。”
“是啊，他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陈秀华感受到脸上的凉意，擡手一摸，竟是一片潮湿，“为什么？他死了我该高兴的。陈令真，为什么你死了也不让我好过，我恨你！”
“你不配为人子女。”
陈敏仪恍觉他从来就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姐姐，他以为陈秀华只是怨怪陈令真，却没想到陈秀华一直盼着陈令真去死。
“你就配么？”
陈秀华指着陈敏仪，“ 陈令真死了你跑我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你敢说你就半点不恨他么？
是他！是他害死了我妈！他为什么不一起去死！还有你，如果没有你，我家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是他一边哭着喊着说错了，说对不起我，希望我原谅他，一边又烂醉如泥。原谅，凭什么？那是一条命啊。那是我妈妈的命。”
胸腔剧烈起伏，陈敏仪最后还是一声不吭离开陈家。
“砰”
陈秀华抓起桌子上的花瓶砸到陈敏仪脚边：“你要真孝顺那就去陪他们啊，陈令真不是最疼爱你了么？”
“你疯了？”
陈敏仪转过身。
“那是被你们逼疯的呀。”
陈秀华面目狰狞，又哭又笑。
陈令真死了，终于死了。
她也死了。
陈令真一死，陈敏仪自此也失了信念，再加上高考失利，陈敏仪在某个清晨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朱蓉的死陈令真放不下，陈敏仪他没有能力尽到养育的责任，陈秀华的恨让他窒息。
陈秀华的多次恶语相向陈令真好不容易都受了下来，直到那次陈秀华摔了全家福。
他死了爱妻，时常在煎熬，收养的儿子他不能依靠，苦心养大的女儿却没有给予他半分理解，这混乱糟糕的日子里他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上吊自杀，呼吸一点一点被掠夺，是极其痛苦的过程，可他也庆幸，他终于不用再碍陈秀华的眼了。
他是自私的，只会逃避，还在挂念的也只有那个收养的儿子了。
奚庚收回思绪，紧了紧怀里的人：“叔叔只是暂时还没有想通，再等等就好了。”
陈令真不愿离开，还因为担心陈秀华将气撒在陈敏仪身上，这对陈敏仪不公平。
可陈敏仪不在乎这些的。
“奚庚，”陈敏仪低声道，“谢谢你。”
夜里陈令真坚持要回去，陈敏仪把他送回故地几次尝试劝说都以失败告终。
“秀华这几天都不回来，你不用担心。”
“爸，别再喝酒了，好不好？”
陈敏仪认真道，“妈妈如果还在肯定不希望你堕落下去。不原谅你的是你自己，不是她。
当年的事大家都很痛心，放过自己好不好？”
“哎，我听你的，敏仪。”
—
“说好要煮面给你吃的，还辛苦你跟我跑一趟，”陈敏仪开了灯，“快两点了，你饿了吗？用不用再吃点什么？”
奚庚来陈敏仪家里的次数多了后，陈敏仪便将生活用品多备了一份。
奚庚正换着拖鞋，闻言擡头：“不用了。”
直起身，奚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不如以后的饭都我来做，毕竟你收留我这么多次，都快能当我的房东了。”
“啧，快洗洗睡了。”
“说真的。”
“知道知道，”陈敏仪推着奚庚进了卫生间，“快点洗漱去。”
经陈令真一事，又因为哭了近半个小时，陈敏仪此时才感觉眼睛难受。
他不轻易哭，还因为一哭他的眼睛就容易肿。明早起来还不知道眼睛会变成什么模样。
想到他当时一冲动将底都交给奚庚了，内心既欢喜又纠结。
欢喜终于有一个人能听他倾诉，却也纠结终究是他冲动了。
回想起抱着奚庚哭的场景，陈敏仪只觉耳朵发烫，他都干了什么？
直到躺在床上，陈敏仪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奚庚说：“还没睡着吗？”
“我翻身吵到你了吗？”
陈敏仪说着翻身面朝奚庚。
“只是恰好睡不着，”
奚庚右手枕在脑后，微微侧眸，“或许是因为放假了突然放松下来还不习惯。”
“这样啊，还没问呢，班主任找你是为什么？夸你这回考试进步了么？”
“有一些，但主要还是要我好好跟你学习。毕竟我同桌可是班长，还那么受欢迎，我一出来就看见有女生在大胆向你表白。”
听出奚庚语气里的调侃，陈敏仪伸手碰了一下奚庚，本想调笑回去，哪知奚庚直接瑟缩了一下。
陈敏仪眨眨眼：“你好敏感。”
“有一点。”
陈敏仪亦像奚庚一般躺平：“难怪你不谈女朋友，原来是身体太敏感了么？”
沈默良久，奚庚才道：“不是因为这个。”
“你不喜欢早恋？”
“未成年就建立恋爱关系，我确实不太认同这种行为，即便成年后恋爱也不见得就多了很多保障。”
“那是因为什么？”
静默。
就在陈敏仪以为奚庚不会回答时，奚庚开口道：“因为我同桌是班长，我怕谈恋爱被发现了让老班以为你没有起好带头作用。”
陈敏仪：？
“好啊，奚庚，又来这套。”
知道奚庚的秘密，陈敏仪半撑起身子就去戳弄奚庚的腰，得手了几次，双手就被奚庚捉住。
陈敏仪只好靠在奚庚身上，微微喘着气。身体相贴，两颗心脏似要同频跳动。
“枉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不苟言笑，品格端方的人，”陈敏仪手往外抽，奚庚顺势松了手，陈敏仪便抚上奚庚的头发，手指一绕，“奚庚，你太具有欺骗性了。”
“之前不相熟而已。”
热气喷洒在颈侧，陈敏仪松了手，想撑着床坐起来散会热气，不料手指勾到奚庚的衣服，手一滑，又再次摔到奚庚身上。
身下人一声闷哼，陈敏仪浑身发烫，总算撑起身体：“很疼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话间陈敏仪伸手摸索着手机，但很快手臂被捉住：
“还好，没事。”
闻言陈敏仪重新在一旁躺好，将被子拢好，只露出头来。
心虚使然，也为奚庚盖好了被子。心跳依旧很快，陈敏仪捞来手机一看——
03：57。
屏幕的亮光一现，奚庚问道：“几点了？”
“要到四点了，可以考虑熬通宵了，”陈敏仪半开玩笑，“这作息……幸好只有半年了。”
寒假亦是晚上要去打工兼职，白日里做作业或覆习，并不轻松。
可一想到还有几个月就能解脱，陈敏仪心中好不快意。
唯一缺憾，可能是再无法轻易见到他的同桌和一些同学。
“你困了吗？”
“有点。”
“那好吧，晚安。”
“晚安。”
第二天，陈敏仪醒过来已经11点多了。
厨房里传来声响，陈敏仪穿了外套过去，奚庚正端着一碗面出来。
面汤香味浓郁，面条粗长，上面依次放着香菇，鸡蛋，青菜等。
放好面，奚庚把陈敏仪按坐在椅子上，将筷子放在其手上：“尝尝。”
“这是什么面？是你手工搟的么？”
陈敏仪面露疑惑。
“长寿面，”奚庚一顿，“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