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现形
江玄和岑子往回赶的半路便遇上了丘氏两兄弟。
晨光初现，一行十来人顶着细雨赶着上山沿路清理落石。
“丘大哥怎么样了？”江玄问丘易靖。
丘易靖抱起一块落石扔向一边，气喘吁吁道：“父亲还在胡塔村，现下应有方谷主照料，暂无大碍。”
丘易春跟在岑子身后，二人也都使出大力搬弄拦路石块，丘易春接话道：“听闻曲岛主也来了，正往青桥村赶。”
“你听谁说的？”岑子问他。
“曲家大哥！嘿！”丘易春面前一块大石，着实太重，怎都挪不动。
岑子转身同他一起：“一二三！哪个？”二人合力将大石掀翻了去。
丘易春抹了一把额头汗珠道：“曲明川啊！昨日遇着他了。诶，早想问你了，我干爹呢？”
岑子双手叉腰喘了两口气，向着青桥村方向一仰头道：“咱们在药王谷住了几日，师兄现下带着玉安哥哥跟严师兄在村里守着呢！”
丘易春一楞道：“你们之前在药王谷？”
“是啊！”岑子擡腿，驱了内力一脚踹开几块落石。
丘易春也正擡起一块大石，嘴里不停：“见着我妹妹了么？”
“谁啊？”
“药王谷最好看的姑娘！”
“没见着。”岑子顿了顿又问：“叫什么名？”
丘易春拍拍手上的泥，说道：“易知，丘易知。”
“诶？”岑子抓了抓后脑勺道：“好像是有这姑娘，听严师兄唤过。咱们一同去的青桥村。”
“什么？”丘易春停了手上动作问道：“现在？在青桥村？”
听这名字岑子记起来了，严师兄带的几个弟子中有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就叫易知，随即答他：“对啊。”
“兄长！”丘易春炸毛般破嗓惊叫起来，丘易靖着实吓了一跳，回头喝道：“叫魂啊！一惊一乍的！”
“易知也在青桥村！”
丘易靖楞了一瞬，顿时慌了颜色，随即气沈丹田大吼道：“各位加快清理！三小姐如今被困在村里！”这一声倒颇有丘怀湘的风范，话音在山间回荡难以落地。
一时间众人如同神力附体，手上动作快了许多。
岑子目瞪口呆地看向江玄，见他也是一脸不解，只好跟着加快清理速度。
外人皆道丘易春是丘氏最得宠的儿子，此话不假，但丘氏真正最受宠的孩子，却是丘易春的双生妹妹丘易知。
这姑娘与丘易春大为不同，为人谦逊，不习武，好读书，知书达理，温柔可人。丘氏从上到下没一个不喜欢她。
前两年丘易知开始钻研医理，一下子入了迷，丘怀湘便送她到药王谷拜在方敬禹门下。刚过完年，丘怀湘带着两个儿子去妙峰提，丘易知便自个儿回了药王谷。
昨日丘易靖和丘易春带着人往松县赶，只和药王谷的人打了个照面来不及细问。这会儿听闻丘易知正在青桥村，两个做哥哥的一时难免脑补三妹有没有冷着，有没有伤着。细想一二，石洪那般恶劣的场景，还不知妹妹正遭什么罪呢！
顿时疲劳困倦全无，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清开路，把妹妹带回家！
江玄一路通过驿站扩散消息的效果，在随后两个时辰内展现了出来。周边未受影响村落陆续有村民赶来参与清理，朝鸣山庄也来了两队约莫二十人，再后来曲明川也赶到了。
“江兄！”江玄闻声擡头，曲明川还是两日前见面时的装束向他走来，想来也是一路奔波从未停歇。
“曲兄！”江玄回应道：“听闻曲岛主也来了？”
“来了。”曲明川一边答话一边挽起袖口：“但路不好走，恐怕明日午后才到得了。”说罢伸手擡起一块落石。
江玄看看天，今日气温又降了下去，云层绵密厚实，天色晦暗，并非好征兆。他默默算了算时辰，照这个清理速度，夜间若是不下雨不降雪，也得要明日晨间才能通路。
思索一阵还是把曲明川和丘易靖叫来打商量：“如今青桥村里能打的只有宫洛雪一人，虽说周边有朝鸣山庄兄弟埋伏，可我担心若是邪僧杀到，他一人恐怕吃力。”
“铁定吃力！”丘易靖说道：“我父亲同那邪僧缠斗一番，他说此人武功邪门得厉害，内力又强，一人难以胜之。实不相瞒，我家三妹妹也在村里，她不会武功，我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很，江叔父，曲大哥，不如我等先行一步？”
曲明川转身看了看，眼下人手确实不少，还有附近村民在陆续赶来，朝鸣山庄的人也一队一队的赶到，便回头说道：“行，那我们先进村。”
***
严以温一整日被气得不轻，有牛三带头叫他们背柴火，几个村民便摸清了他们的脾性，大着胆子挑刺，一会儿说伤口没包扎好，一会儿说药太苦，一会儿喊着要喝水哪怕就在手边，也要等着医师喂。硬是将几个药王谷弟子折腾得够呛。最后宫洛雪背完柴火，往那一站，冷脸看着，一个个又都闭嘴了。
傍晚用饭时，宫洛雪宽慰他道：“严师兄，再忍一忍吧。兄弟们都在赶着清理落石，路通了就出去了。”
严以温郁闷道：“憋屈啊...从未这般憋屈过...”
“都是小事儿，我去盯着，再凶狠点，保准他们不敢啰嗦...”
宫洛雪话没说完，身后便响起吼声：“是不是你换的！这不是我的胡方丹！”
几人回头看去，两个村民围着个女弟子大声质问，眼见着就要动手，宫洛雪一个闪身过去，抓着那村夫的手腕寒声道：“别太过分啊！”借机探了探脉，果然脉象躁动。
那村夫一把甩开宫洛雪的手，大声说道：“这胡方丹根本是假的！今日就是她在替我包扎，定是她换的！”
宫洛雪将女弟子隔在身后，质问道：“你也知道今日是她替你治疗包扎，如若不然，你还能在这儿嚷嚷？”
村夫双目渐渐爬上血丝，情绪越发激动道：“你们这些外乡人！都是胡摩圣灵的反对者！悄悄换走胡方丹，就是要阻碍我们飞升成神！”
他这一说，村民们连忙检查怀中丹药。
宫洛雪和药王谷众人心中万分明白，单从外形丶气味上，这些村民根本无法分辨二者。此人定然有问题。
众村民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又确实看不出什么门道。
宫洛雪却听见身后响起那女弟子的声音：“你这人真是好笑！”
众人向她看去，这女弟子不过十四五岁，相貌清秀，鹿眼灵动，眼神坚毅继续道：“丹药出了问题，不去怪罪你当祖宗贡着的邪神，却怪到药王谷头上来。我们药王谷只救人，不害人！”
她被当做丫头奴婢使唤一天，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
不过她当然不知道这村夫此刻已失了理智，一番激烈言辞更是将人激得暴怒。
“好你个丫头片子！”那村夫擡手就是一拳挥来，宫洛雪脚下一动，本可轻易制住此人，又霎时顾忌，若是动了手，发生混乱岂不给了邪僧可趁之机？随即收了力，村夫一拳结实的砸在他下颌，当即青紫起来。
他站定了刚要开口，一人自他身后飞将出来，将那村夫扑倒在地，狠狠砸了两拳下去，耳边又听得利刃出鞘声。
四下顿时静了。
只见村夫躺在地上神色惊恐，林玉安蹲在一侧，右膝抵着他胸口，云里春已然半身出鞘架在他颈间。
林玉安面色阴郁，寒声道：“他的脸还轮不到你来打！我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丶锄强扶弱。不讲道理胡乱取闹之人，杀了便杀了！”说着擡头眼神阴鸷将村民扫视一圈道：“听清楚了，你们要吃什么丹作死丶甘愿被抓去活剥了我管不着！可谁胆敢再挑事端，莫怪我刀剑无眼！”说罢铛的一声收剑入鞘站起身来，一脚踏在村夫胸口大声喝道：“少在旁人身上装神弄鬼！我林玉安就在此地！不躲不逃！有本事现身一战！”
此刻天已黑尽，周围篝火劈啪声声，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待一阵劲风穿林间而过，林玉安脑中听见两声：“嘻嘻。”他蹙眉擡脚站定，那村夫似逃命般回到村民中间。
许久后脑中再无任何响声，随即一转身，却看见宫洛雪一手抱怀一手撑脸，歪头傻笑的看他。
林玉安两步跨到人前，皱着眉捏他下巴仔细看那青紫，又狠狠剜上一眼：“傻了？”
“傻了，被你强大的气势震傻了。”宫洛雪笑得明眸皓齿。
林玉安疑心这人真是被揍傻了，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正要放下手，又被他一把抓住贴在下颌上，低声道：“好痛，替我抹药呗。”手抽了两回不得，这人却抓得越发用力，索性就保持这姿势大步向他们的篝火走去。
宫洛雪舍不得放手，只好脚下行螃蟹步飞速保持和林玉安同步，嘴上还不忘嘟囔：“替我抹药呗林玉安。真的很痛！”
宋知念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那个温润公子林玉安，居然被这些蠢货逼出如此霸气的一面！
藏在他们身后高处林中的朝鸣山庄兄弟，一人低声问道：“宫兄弟咋回事？”
另一人拧着眉想了半天道：“嘶...看不明白呢...”
又一人探出脑袋来低声道：“昨夜挨了一巴掌，还死皮赖脸地给人揉手呢...”
“谑！”
“诶，替他抹药了抹药了...看他笑得…”
“哦哟，这是铁树要开花喽...”
***
时近亥初，众人围在火边闲聊。
宋知念满面愁容道：“江哥哥和岑子怎么还不回来？”
宫洛雪算算时间，说道：“恐怕山路耽搁时间长...”话说一半，耳中听得清脆鸟鸣短促一声，他立刻起身低声道：“严师兄！”
严以温回头，听他压着嗓子一歪头道：“把人都带过来。”随即迅速照做，带着弟子到宫洛雪身后，又将两位女弟子围在中间。
林玉安和宋知念赶紧上前问道：“怎么了？”
只见他面色凝重，直视前方。二人随他视线看去，不由得背心生寒。
一个个村民陆续起身，如着魔般，步伐缓慢，向着山坡一侧走去。
那鸟鸣再次响起，这回却急促起来。
“林玉安拿剑！”宫洛雪说话间，身后一团黑影自林间迅速坠下。
只见他纵身跃起，凌空对着黑影连踢数脚，将之踢到林间空地。落地时严以温已将药水浸过的帕子抛给他。
“谨防蛮灵藤！”话音落地，身边众人已蒙上面，自身后林间又飞下十数黑衣人，齐齐在他身后站定。
“留下五人，其馀跟我上。”说话间，宫洛雪一马当先已然飞身出去。
林玉安自是跟着上前将那黑影团团围住。
待那人起身，虽是做了邪僧的打扮，但那相貌一看便又是一个替身。
宫洛雪话不多说，沧月出鞘杀将过去。
一阵如虹剑锋扫过，那替身看似招招犀利，却难以捉住身法灵活多变的宫洛雪。
挡拆数十招，宫洛雪不在替身上做过多消耗，提剑中路突刺，剑花寒锋一闪，替身颈间迸出一串血珠。
待宫洛雪甩去沧月残血，替身便直挺挺倒下地来。
“林玉安！”那尖利刺耳的声音，自斜坡下传来：“你想清楚了吗？还不快到我身边来！”
宫洛雪和林玉安即刻上前，只见村民齐齐跪倒在地，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身量中等，身着邪僧衣袍，深目高鼻的西域人。
此人死死盯着林玉安，正诡异地笑着说道：“这宫氏的骗子，给你答案了吗？”
宫洛雪迷惑一瞬，又接话道：“你他妈才是骗子！”
林玉安只淡淡地看着邪僧，并不说话。
又听他道：“你这般聪明，一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说罢，他身边腾起烟雾，待那烟雾几乎盖住跪伏在地的村民时，邪僧又说道：“我说过将展示你的未来，那就从这个能力开始吧！”
只见他闭上眼默念一阵，村民一个个从烟雾中起身，忽的齐刷刷转过身来。
宫洛雪跨步挡在林玉安面前，谨慎地看着变化。
那些村民深深垂着头，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甚至难以分辨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已然气绝。他们脚边蛮灵藤烟雾缭绕，在火光的映照下，这场景诡异无比。
“还记得你第一次毒发吗？”
邪僧话音落地，村民们倏地擡头，齐声高喊：“随圣灵斩杀恶鬼！”话毕发出惨烈嘶吼，胡乱挥舞着双臂向他们跑来。
宫洛雪迅速反应过来，大喊道：“不可杀！村民中蛊！力大无比，点穴无用！想办法击倒！”
“怎么！”林玉安闪身避过向他扑来的村民，问道：“蛊毒还能操纵活人？”
宫洛雪一把拉过他，擡腿踹开正伸手抓来的村民道：“虽然不知他如何做到，但看起来是可以！”
一时间，这营地上混战起来，朝鸣山庄几人不出几瞬便尝到了苦头。
一个壮汉面对村民欲向其后颈出手敲晕他，谁知力道轻了没用，力道重了又怕将人脖颈敲断。犹豫间被锁喉差点窒息，幸而林玉安施巧力将这村民踹走。
“艹！哪儿来这么大牛劲！”他摸着颈间爪印感叹。
林玉安在混战中数次尝试封村民穴道，然而毫无作用，大声道：“点穴真的没用！”
宫洛雪拉着他的手把人拽回怀里道：“别白费力气！”一把抱起他纵身而起避开身后袭来村民，口中不停道：“你第一次毒发，江哥哥手指都快点折了还是没用。”
甫一落地，林玉安握着宫洛雪手掌，借力对着左侧来人膝间一踢，将其踢倒在地。嘴上问他：“把人腿踢折了，你能接回去吗？”
宫洛雪道：“能！别把他踢死就成！”
林玉安回头看去，又是一奇：方才那一脚明明踢中膝盖，那力道不折也难以站立，为何这村夫还能行走自如？
再次避开袭来二人仔细看去，一时不寒而栗：“宫洛雪！那些受了骨伤的都站起来了！”
“艹！真的假的？”
待宫洛雪仔细看去，简直不可思议，那少了一条腿的阿林，竟然独腿也健步如飞。
这营地间篝火甚多，然而被操纵的村民却将火堆撞得乱七八糟。
“烧起来了！严师兄！”下午那女弟子被围在人群中，忽的指着他们左前方惊叫起来。
宋知念在外围，他们现在还未受到村民冲击，紧紧围在一起，他听闻喊声，顺着方向看过去，那村民被火焰包围，正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他急切搜寻一番，木水桶正在不远处，不假思索提桶冲到村民身边将水浇了上去。
眼见火舌消失，宋知念这才看清被点着的竟是阿福，小小的身躯，正卷曲在地不停颤抖。连忙将他扶起仔细打量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宋知念耳边忽的听见熟悉之声发出怒吼：“小心！”眼前寒光一闪，毫无反应时间，左胸口嗵得一声，剧烈的疼痛击得他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
低头看去，不知是匕首还是短刀，刃已全数没入身体，仅留刀柄在胸口。
阿福双眼猩红，两只小小的手正握着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