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蒋方正带着薄礼登门了,李守财的情绪比上一次见到他时多了两分复杂。
他心里带着揣着审视的情绪,跟蒋方正聊家常。
蒋方正很健谈,从小当地主少爷,不说锦衣玉食,也是有滋有味,又跟在他大哥后面学习怎么打理家业,脑子活络,上下嘴皮一番说出许多哄人的话语来。
堂屋里气氛愉快。
单铭今日不当差就来拜访师父,见堂屋里有客人不打算上前打扰,还未到堂屋门口就又退了出去。碰到了外出回来的李苏秀,单铭恭敬行礼。
李苏秀喊住了从她身边走过要离开的单铭,问道:“单铭?我爹爹不在家吗,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方才远远就看见单铭进了自己家门,这会儿走到家门口,就碰见走出来的单铭。
她明知故问,表情很惊讶。
单铭笑道:“师父在招待客人,我不好打搅,原本今日前来也是来看望师父,师父既然心情好,就够了。”
李苏秀笑了笑,却道:“你知道今日坐在堂屋的来客是谁吗?”
单铭没有想知道宾客身份的意思,他笑着摇摇头,预备再行礼要走,却听见李苏秀缓缓道:“是夜娘未来的夫婿。”
她的话说的直白。
给单铭当头一棒。
单铭下意识抬头。
对上李苏秀的脸,她的表情很平淡,嘴角含着笑,瞧着却不是真高兴。
李苏秀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很轻,但单铭能听清,身体一僵,笑容也僵了,但还是维持着体面,道:“我先走了。”
他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但李苏秀并不如他意,再一次喊住了他。她也知道在大门口这不是和好说话的地方,只往前走了两步,远离了家门。
二人之间保持着距离,因单铭与李守财是师徒关系街坊邻居都知晓,李苏秀与单铭单独讲两句话也没人觉得稀奇。毕竟单铭三天两头跑李家来献孝敬。
单铭又要行礼,被李苏秀不耐烦打断:“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单铭不想去回忆,沉默着。
李苏秀就知道他是听见了。
于是道:“我爹,也就是你师傅,中意蒋方正做他女婿。”
单铭刚记下这个名字,李苏秀就继续说:“蒋方正是涿鹿人。”
单铭记得他师父一家祖籍是在涿鹿的。
“家里是地主,做一些小生意,家境殷实。”
单铭听到这里心脏漏掉一拍。
一股浓浓的自卑感涌上来,翻江倒海。
他是个孤儿,能拜李守财为师父,在太傅府车马房当差有银子赚,就已经是上天对他格外垂怜了。
但他仍记得师父说起的话,说他不放心将李毓灵嫁出去,若是可以,找个老实敦厚的男子肯入赘与夜娘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就好。
当时旁边有人调笑单铭,指着他对李守财说:“阿狗,你瞧你这小徒弟如何?做你那上门女婿你可满意?”
此话一出剩下的二三人都笑了。
单铭不自在又期待,垂着眼睫装作不在意,其实耳朵早已高高竖起。
李守财笑道:“我说了可不管事,得问问我徒弟心意才是。强扭的瓜可不甜啊。”
于是刚才那人又朝着单铭问:“单铭?听见你师父的话了吧?你可愿意做他的上门女婿?”
单铭心中的希翼如振翅的蝴蝶一般飞起,他的心怦怦直跳,光是听到这些话和想象那种生活就让他脸红如熟虾。
“我…”单铭嗫嚅,“我…”
他该怎么回答呢?他当然是愿意的,这对他来说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事,但现在却有那么一线生机他可以牢牢抓住,可以让李守财,甚至她,看到他。
单铭是李守财的徒弟,被调侃过几次是内定的上门女婿后,似乎再提起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他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和喜悦,更努力地上进,去李家也更勤快了些,偶尔会在离开时听见很轻的李毓灵的笑声,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
每每于此,都会低着头快步离开,唯恐让别人看见他微红的脸又调侃他。
现在,这只由希翼化生的蝴蝶,死去了。
它不再扇动翅膀,如被风干一般静静地落在心底。
它再也飞不起来了。
单铭甚至没有勇气去问曾经的话是玩笑吗?
更没有勇气去知道这人是不是真的要和李毓灵成亲,成为她的丈夫。
李苏秀静静地站着看单铭,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她是老太君身边的一等婢女,察言观色这件事做的炉火纯青。
单铭现在很伤心。
她能感受到。
但是还不够。
要让单铭与她站在一线,成为她的助力,还差一步。
“蒋少爷与夜娘,是青梅竹马。每年夜娘回老家,蒋方正都会来看望,每次都带许多的物件,他们关系匪浅。”
李苏秀说完,终于满意了。
单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失魂落魄,看着仿佛会一头栽倒在地。
“不过…”李苏秀惋惜道,“夜娘似乎并不愿意与他成亲。”
“为何…”单铭声音有些发哑,“蒋少爷他…明明那么好。”
他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吐出这些字眼。
李苏秀叹气:“我不知,但蒋少爷到京城来第一件事就是送了许多礼来府上…”
单铭心中微涩:是送聘礼吗?六礼是在何时走完的?他怎么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呢。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单铭,扪心自问,敢和地主家的少爷比银钱多少吗?
他敢比,一定是比不过的。
“夜娘没收,让爹爹都退回去…”
单铭心中微亮:难道她真的不喜欢…?
“可惜爹爹去还礼,最后还是把礼带了回来。”
单铭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意思是…他的师父被说动了吗?
到底是哪家的喜婆嘴皮子这么活络?
单铭无父无母,这些关于成亲的事也是走马观花大致知道。
以后他成亲,坐高堂的除了双亲牌位,必然是有李守财的。李守财也说过,既是师徒,一日操劳,便是终生挂念,若是日后单铭成亲,他会肩负起亲长的责任。
“所以我想…夜娘无情,爹爹有意。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知道夜娘软弱,说不准真被爹爹说动稀里糊涂就嫁了。”李苏秀道,“我可不想这样。”
她可不想看李毓灵嫁入富裕之家,而她继续与小厮为伍,剩下的孩子又被冠上奴籍。
但她也不想让李毓灵过得很惨,毕竟这是她真心疼爱呵护过的妹妹。
所以,李苏秀要嫁地主儿,要替娘争一口气,让那李毓灵做妾,终日受被衾凉薄也无处诉说之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