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深强行忍住翻脸的冲动,眸光似有若无扫过楚归梵的卧室,长腿抬起,漫不经心晃进卧室,从沙发上的西服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走到露天阳台,望着满天夜色,点了一支烟。
烟雾漫起的瞬间,身后响起脚步声,果然,傅崇跟了上来。
他声音飘渺:“我本来真的有一个妹妹,可是你放弃了她,也放弃了我妈妈。”
傅崇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挺直的脊背在此刻也弯了下去。
“当年我去港城的时候...我、我不知道这件事,她没有告诉我。”
傅行深转过身,靠在防护栏上,眸光晦暗如冬夜。
“当年?”他冷嗤,“当年我妈都怀孕五个月了,长了眼睛的人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看得出来吧?!”
傅崇长叹一声,满腹忧愁。
“何况营养师说她孕吐反应那么严重!”傅行深深吸一口气,心头的火越烧越烈,烟头怼在铁质栏杆上,用力碾了碾。
他回头,笑着问:“你他妈是个死人啊这都发现不了?”
七年前,楚归梵从周家回到楚令秋身边,母女俩离开本市,回到港城定居。
那时候傅崇和傅行深的妈妈简流云尚未离婚。
而傅崇在得知此事后,隔三差五便寻借口飞往港城,一来二去,他安的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瞧得出。
更不用说简流云那样眼明心亮的女人。
老房子着火,一旦开始便难以遏制,火势迅猛回天乏力。
简流云和那些被普世价值认可的女人很不一样,她不是贤妻良母,不会妥协。
她认为爱就用力爱,不爱就用力斩断。
既然傅崇不要这段婚姻,那她强留也没有意思。
她已经有一个不在爱里长大的儿子,不想再有第二个。
无论她心有多痛,有多舍不得。
所以,在得知傅崇年轻时便暗恋楚令秋未果不得已才娶了她后,她没有哭没有闹,更没有报复楚令秋母女,而是挑了一个晴朗的秋日午后,独自去医院引产。
单方面结束了这一段本就不美好的感情。
一厢情愿十多年,她早就累了。
手术做完的当天,她平静的通知了傅崇。
等到傅崇匆匆从港城回来,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别墅,还有桌上的离婚协议书。
彼时的傅行深尚在海外留学,所有事情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联系上简流云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去了日本定居。
七年时间倏忽而过,她再也没有回国。
往事暗沉,无人愿意提及。
今晚揭开这层陈旧的伤疤,两人心里都不好受。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阿深,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我和你妈妈都没告诉你。我们俩的婚姻里,有太多的无奈夹杂在生活里,这些东西都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清的。”
“就算没有楚令秋,我和她,也不可能白头偕老。”
傅行深冷笑,反问道:“你觉得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不知道我妈妈在嫁给你之前有喜欢的人?”
傅崇脸色一僵,默认了。
“你觉得我不知道简家嫌弃那个男人是个穷书生,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
“我什么都知道。”
傅崇嘴唇翁动,喉咙好似被卡住,说话时声音嘶哑,像被热铁烫过。
“我和你妈妈两家结合,归根结底是源自共同利益。我有爱而不得的人,她同样有。”
“分开,对彼此是一种解脱。”
傅行深一哂:“那为什么你们分开这么久,只有你找了新欢,我妈却独居多年?据我所知,她年轻时喜欢的那个人,似乎并未成家。”
心底藏着的那层隐秘的侥幸被他直接捅破,傅崇神色复杂,辩解的字词一个都说不出口。
“你跟我妈结婚十多年,她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
傅行深越说火越大,又点了根烟,狠吸一口才接着说:“不爱的话她怎么可能妥协结婚?!”
“我们结婚那些年,她没说过这件事。”
他嘲讽地看了傅崇一眼,失望地摇摇头,目光落向天际繁星,嗓音凉如冰水:“我妈有个很大的缺点。”
“找男人的眼光不行。”
“......”
话已至此,傅崇深知这道心结今晚是不可能解开的,眼下最要紧的是他和楚楚的关系。
顾洄给的照片明确的证明他们俩现在确实在谈恋爱,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谈!
只是,不知道这个儿子,到底有几分真心。
楚楚年幼不懂事,或许是被他哄骗了也未尝不可能。
倘若到最后落得一个伤心断肠的结局,那他以后就真的再也无颜面对楚令秋了。
傅崇沉默许久,缓缓抬眸,锐利目光射向傅行深,却怎么也看不透夜色深重里那双散漫冰冷的眼睛。
“阿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傅崇敛眸,“你接近楚楚,是不是为了报复楚令秋?”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的降下,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冷风吹过,呼啸的风声似乎都带着嘲笑的意图。
傅行深指尖灰白色的烟灰积得很长,片刻后,修长手指轻轻一敲,漆黑眸中有种近乎无语的不屑:“我没那么闲。”
“我妈不屑做这种事,同样的,我也不屑做。”
“那么多女人你不要,为什么偏偏是楚楚?”傅崇仍是不信,“你明知道她是楚令秋的女儿,
这件事传出去,你知道会惹起多大的非议吗?你让她们母女俩以后如何自处?”
“阿深,她是你的妹妹啊!”
他语重心长劝告。
傅行深幽幽道:“我当然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控制不住我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件事不是很简单吗?我上次就说过,您老人家离个婚就成。”
“剩下的事情,我自然会一一摆平。”
灰白烟雾后的那双眼睛,淡漠静止,漆黑如暗夜深海,波澜不惊。
傅崇被他看得浑身发冷。
上次...
那么早以前傅行深就对楚楚就起了心思。
可笑的是他居然还一直为他找借口。
中秋前后的事,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傅崇摇头,眼神复杂,“无论是从道德还是...法律层面,你们两个都不可能。”
“阿深,及时止损吧。”
一声轻叹,留在空中。
“完蛋了,谈不下去了怎么办?”傅行深懒懒一笑,“你说的我也不同意。”
傅崇面色苍白:“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你想怎么做?”
“带着楚楚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去生活?你觉得可能吗!楚楚肯为了你离开她妈妈吗?”
傅行深眉心紧锁,嘴角那点隐约笑意渐渐消失,上扬的弧度逐渐拉平。
“难不成你觉得跟楚楚谈了几个月的恋爱,她就会为了你放弃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妈妈?那是她的母亲!傅行深,你不要太狂妄了!”
傅行深微微抬眸,修长手指下的香烟已经燃到尽头,灼伤了他的指腹,他漫不经心捻灭。
“若是楚姨对你有几分情意,那这件事还真是挺难办的。不过...”他笑着说,“七年了,人家不还是懒得多看你一眼吗?到现在为止,你们还是分房睡。呵——”
“事在人为,爸,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只要楚姨认可我,你就阻拦不了我。”
“她认可你?哈哈...”傅崇轻缓冷笑,“你知不知道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有多差,若不是去瑞士疗养了几个月,她连和人正常沟通都做不到。”
“她不是普通抑郁症,她是双相情感障碍!”傅崇闭眼,“也许她现在好好的,可指不准什么东西把她刺激到了立刻就会挥刀自/残,甚至...自/杀...”
“无论哪一种后果你都承担不起!”
傅行深一滞,傅崇说的是对的。
今年七月他刚回到傅家那天,就撞上了楚令秋在浴室割腕,若非他恰好回来,楚令秋说不定就没了。
“就她现在这样,你怎么让她认可你?你搞清楚,你是我和简流云的儿子,你想和楚楚在一起,这件事令秋知道了她会怎么想?!”
“连我都怀疑你别有用心,怀疑你是故意接近楚楚,利用她的感情为你母亲和你无缘来到人世的妹妹报复她,何况她本人?”
傅崇拿手指着他:“阿深,感情一事上,你还太天真!”
“......”
十二月的冬夜更深露重,傅行深只穿了一套薄薄的家居服,他却感受不到冷似的,靠在那里宛如一座静止的雕塑。
两人面对面沉默。
傅崇只觉得快要窒息,喘不上气,垂头低声道:“你把楚楚叫出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傅行深眉目不动,还是那套说辞:“她不在这。”
傅崇想和楚楚说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
得到预料之中的回答,傅崇并没动怒,极缓慢地抬起头,声音发涩:“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你对她的保护程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他知道傅行深肯定带楚楚回来了,但眼下也不可能把这套房子翻过来去找人。
父子间的情面还是要留一些。
“连我都防着。”傅崇颓然,“楚楚呢?她对你也一样吗?”
傅行深点头,这回倒是痛快:“是。”
傅崇一阵头疼,心中一万个后悔。
当初就不该用股份引诱他回来照顾楚楚,他的本意是希望借此机会让傅行深回归傅氏,顺便修复他和楚令秋母女的关系。
谁能料到他的狼子野心竟连妹妹都不放过。
能够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人,照理来说本是好事。
若是换了别家女孩,哪怕条件一般,只要彼此真心,他不会出手阻拦,可偏偏阿深爱上的是楚令秋的女儿。
“罢了,我知道一时半会突然让你们分开太残忍。”傅崇摆摆手,疲惫不堪,“我也不愿意当棒打鸳鸯的恶人。”
傅行深知道重点在后面,静静听着。
“到春节为止吧,快过年了,让我们大家都过个好年。”
“如果我不愿意和她分开呢?”
傅崇转过身,“那我只好送楚楚出国念书。”
他不想再听傅行深接下来说的话,早已没了意义,脚步径直往前,风中飘来他的最后两句话:
“阿深,楚楚未来,无论是订婚还是结婚,都和你不会有任何关系。长痛不如短痛,以后拿她当妹妹对待吧...对你们俩都好...”
“......”
傅行深独自一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久到一楼传来一道巨大的关门声,久到看见傅崇的车开出视线之外。
月影西斜,沉入云端。
空旷的阳台上除了男人指尖一点猩红火光,再无半丝光源。
他像融进了这寒凉夜色之中。
“无论是订婚还是结婚,她都和我不会有半点关系...怎么可能和我没有关系!”
傅行深低声呢喃,忽然嗤笑出声:“若是眼睁睁看着她跟别的男人订婚、结婚,那才叫长痛不衰!”
....
楚归梵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她在衣柜里不知藏了多久,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啪——
灯开了。
谁来了?不会是傅叔叔吧...
手指不由自主紧了紧。
可是外面好像很久没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了。
“楚楚?”
楚归梵眼睛一动,闪过一丝惊喜,还没来得及出声,衣柜门被男人拉开,灯光进入视线范围,一道长长的影子盖在她身上。
“我就猜到你在这,躲哪不好非要躲衣柜。”
男人随意坐在地毯上,戏谑目光悠悠放到衣柜角落的女孩身上。
她缩在角落,怀里抱着他的衬衫,露出一双乌黑水润的瞳仁,清澈漉漉,楚楚动人,眼里的惊惧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转变为巨大的惊喜。
楚楚扑了出来。
傅行深一边张开双臂一边低声说:“我身上很凉。”
楚归梵毫不在乎,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身上暖和!”
她怕冷,屋里的暖气开的很足,娇小柔软的身体宛如一个小火炉,又香又暖。
傅行深笑着把她抱了个满怀。
“傅叔叔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对吗?他来找你是不是要我们分开?”
男人摸着她的长发,眸光复杂深沉。
“他确实知道了,不过,暂时没让我们分开。”
“真的吗?!”楚归梵简直不敢置信,“我们...本来就不能在一起的。”
“他怎么同意的?”
“这个...说来话长。”
楚归梵抱着他使劲摇晃,“那你长话短说。”
傅行深顺着她的力道晃悠,没个正形,“先说点别的行吗?”
“别的?”
“你今晚跟顾洄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楚归梵脸颊微红,有点害羞。
他笑着吻她眉心,脑袋埋在她颈窝,呼吸和声线都很轻:
“我也爱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