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册
“这也没兴趣,那也没兴趣,你是不是想反了你了?”傅元良嗓音拔高,脸上的怒意藏不住,面容上结满了冰霜。
到了这把年纪,出去遛鸟谁都炫上几句自家孙子孙女,他楞是插不上嘴。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让傅元良没面的是,末了人家还要关怀一句,‘傅北何时成亲啊?’,简直杀人诛心。
他也想知道,傅北何时才能绵延子嗣。
傅夫人刚想替儿子说话,宠妾沈迎夏娇笑着打圆场,“老爷别这么说,小北自小聪慧过人,行为处事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再说了,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您就别操心了,他心里有数呢。”
这话看着是在打圆场,实则却是火上浇油,实打实的捧杀。
傅元良更生气了,双眸怒视傅北,“他有数,他有什么数,他要是真懂点事也不至于身边一个体己人都没有!同窗的孩子皆呱呱坠地,他呢,有的只有眼角的皱纹!”
傅夫人:……
她都听不下去了,儿子不过二十出头,正是青年之时,哪来的劳什子皱纹?
傅北越听眉心蹙的越厉害,他不是喜欢多事之人,面对家中长辈能忍则忍。
忍无可忍的话,便无需再忍。
他面色微变,一口气提上来刚想回怼,傅夫人绵绵软软的话堵住了他,“这明日不是有个蹴鞠比赛么,听闻皇上特意准许,朝臣可携家眷观赏,这次就连京城有名的商贾之户也能前来,女眷们定不会错过这次相看的机会。
小北也去看看,万一也欢喜的呢。”
寻常这种活动,傅北都不愿参加。
于他而言,就是浪费时间。
可他眉眼微动,留意到了娘的后半句。
那岂不是有机会遇到茶娘?
他心下有了权衡,但他不能转变的太快惹人生疑,他默了默,表情不情不愿。
傅元良看他这样就来气,立刻替他做了决定,“就这么决定了!”
傅北睇他眼,表情淡淡,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看到时候安排。”
话音坠地,他不给爹指着鼻子骂的机会就起身冲父母颔首,先行告退了。
气得傅元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傅夫人急忙起来给他顺气,说几句好听的。
傅北离开后,去确认了一下明日蹴鞠比赛的观赛名单。
蹴鞠赛地点定在京郊。
负责比赛的官员见户部尚书亲自过来询问,自是不敢有所隐瞒,将呈报上来的名单一一摊开。
傅北一目十行,目光停留在最后那页商贾之户上。
谢茶茶名字旁打了个“?”。
傅北视线定格,指尖在上轻点,询问其缘由。
官员垂首回应:“茶娘说无法给出确切时间,得空会来。”
傅北:……
这话听着有些许熟悉。
短暂的沈默让官员后背发凉,谁见到傅尚书都会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这位杀人不见血的爷,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其他人,无法给出确切回应我们就放弃了,但……”官员话说一半。
傅北擡眼,漆黑的瞳仁紧攥着官员,等待下文。
官员头皮一阵发麻,闪躲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回应:“但茶娘貌美如花,有不少京城贵公子强烈要求她前来观赏,所以特地留了她的位。”
傅北闻言,眸子闪过隐隐笑意,转瞬即逝。
一群肤浅的家夥。
他颔首,合上名册后递还给官员,刚想走官员急急开口。
“傅尚书,您明日会来吗?”
傅北背板挺直,脚步微顿,他在脑袋里权衡一番后点点头,话语笃定:“我会来。”
官员原本只是随意提一嘴,想着傅尚书不会参加,谁承想,铁树开花了?
他登时喜上眉梢,如此京城贵女们当更有兴致观赛了。
“那我给您添个比赛位。”
“不用,我不参赛。”傅北近些年从不参加各类比武竞争,他的实力就是个迷,谁都无法捉摸参悟。
而他不想做的事,又没有人能强迫。
官员表情讪讪,方才涌起的兴奋又偃旗息鼓。
罢了罢了,傅尚书能过来看看已是不易。
傅北颔首,刚打算离开,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自外传来,一个潇洒利落的身影迈步入内,脚步微微怔了下,随后快步朝傅北走来。
“傅北,你也在这?”
傅北挑挑眉,反问一句:“你来作甚?”
闻言,邱鸿博勾唇一笑,邪魅之态撩走人心,他的嗓音总是温温柔柔,“我来问问,我家茶娘参不参加明日蹴鞠赛?”
听到关键词,傅北眉心紧蹙,不悦扫向邱鸿博,面上不乐之意不加掩饰,“别喊得乱七八糟的,有污姑娘名声。”
邱鸿博笑得温柔,顺从他的意思没再唱反调,目光看向官员。
官员没想到一个两个京城贵胄都问起茶娘,心中存疑,面上不敢显露分毫,老老实实回答:“茶娘是否会参加尚且不知,还得看她自个儿的意思。”
“哦?”邱鸿博饶有兴致的语调微扬。
官员把刚才的话又解释了一遍。
傅北本想离开了,这下还站在原地,又听了一遍同样的话。
邱鸿博眉眼低垂,表情难掩遗憾之色,不过很快,他又重振雄风,“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指不定会来呢。”
如今他不敢用寻常眼光看待茶娘,毕竟她是连进宫面圣都能拒绝的奇女子,妙哉。
官员不懂贵人们的心思,只能垂首在侧,不敢随意附和搭话。
傅北见他没话了,擡步离去。
邱鸿博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和官员点头感谢后,紧随傅北的步伐而去。
外头天色逐渐昏暗,由亮向灰黑过度,凛冽的冬风呼呼刮过,掠起他们的衣袂。
邱鸿博快步上前,和傅北并肩而行,用胳膊撞了撞他,“诶,你来是做什么?”
傅北一噎。
他侧眸看过去,对上邱鸿博充满好奇的桃花眼,他飞快收回视线,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撒谎:“核对明日蹴鞠赛的各项事宜。”
这随口胡邹的谎言,邱鸿博竟一点没起疑。
傅北虽为户部尚书,可他打小和圣上关系好,又得以重用,皇上什么活都会安排给他。
不光是邱鸿博,满朝文武都已见怪不怪。
他低低‘哦’了一声,旋即咧嘴笑得极为漂亮,“我还以为你也对茶娘格外上心呢。”
“是上心。”傅北情绪淡淡。
邱鸿博嘴角的笑凝固在那,双眸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傅北脚步不停,像是没察觉他的异样一般,两人之间迅速拉开了段距离。
“傅北!你喜欢茶娘?!”邱鸿博情绪罕见的激昂了,他说不上内心是喜是悲,更多的是惊讶,傅北居然也会对人动心思。
傅北冷眸再度扫过来,目光犹如看傻子般,唇齿微启,“你是忘了圣上交给我的任务了?”
邱鸿博当时了然,嘿嘿一笑,眉眼舒展了不少。
傅北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会儿,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口,罢了,再看看吧。
两人很快就在路口分开。
邱鸿博兴致勃勃,要为明日蹴鞠赛准备行头去了,保不齐茶娘会来呢。
晚上下钥,店里客人少交给柳枝打点收尾就行,桃红挽着主子的手一道回小院。
她们的住所离茶肆并不远,大约十分钟的脚程,是谢家的祖宅。
如今谢家雕零,只馀谢茶茶一人独守空院了。
桃红是谢茶茶儿时在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贴己丫鬟,比她大三岁,明明自己也是孩子却总是一副老成模样。
这么多年,谢茶茶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一介女流要撑起一抹落魄的茶肆世家,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正是有桃红一路坚定不移的陪伴和信任,谢茶茶才走到今日。
两人说是主仆,更是姐妹。
她们回来的晚,街坊邻里都回屋休息了,有的连油灯都灭了早已入眠。
漆黑的弄堂青石板路,被桃红手提的油灯照亮,明明灭灭,有股温馨的岁月感。
她家院子里时不时有歘歘声,是桃红养的小母鸡在走动,每天能下几个蛋给谢茶茶补补身子。
桃红先一步推门而入,走在前方照亮路。
谢茶茶看着她高挑纤细的背影,心头莫名惆怅,突发感慨,“桃红,算一算时日,你已经陪在我身边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桃红眉眼微垂,细细一算,“还真有十年了,主子都到了及笄的年岁了。”
谢茶茶进屋前,去看了看院子里搭了鸡窝的角落,瞅瞅她的小宝贝们,各个色泽饱满,身形肥圆,看着便知养得极好。
之后才迈过门槛进屋,卸下身上的黑袍披风,递给桃红。
她径直走到大堂的四方桌前,给自己斟茶,喝了一杯水润嗓子。
她回眸看向已经在收拾屋子的桃红,巧笑倩兮,“是时候给你相看相看合适的了,不能耽搁了你。”
听闻这话,正在折叠衣物的桃红眸色着急,手中的肚兜都没放下,径直快步走到主子跟前,“我要永远留在主子身边,服侍您一辈子。”
谢茶茶将茶杯搁在桌案,转身看向桃红,双手反撑在桌面,娇嗔地瞥了她一眼,“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我并不是主仆关系。”
她拉着桃红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是我的桃红姐姐,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桃红的情绪没主子那般轻描淡写,油灯照亮她半边脸颊,明暗交错,她眸中涌现难过之色。
不能想,想想终有一日的分离就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