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
而此刻格外关注茶娘的,不止他一人。
蔡如燕仗着皇后是她亲姑姑,行事素来张狂,目中无人,京城没人和她过不去,无不让她几分,今日她算是碰到不长眼的了。
她握着锦帕的手紧攥,眸中带着狠色,势必要给那茶娘点颜色看看。
回程的路上,桃红满面红色的絮絮叨叨,那张嘴就没停过,“我好像能看到往后更加兴隆的生意了,茶娘,你要赚大钱了!”
这话听得谢茶茶眉开眼笑,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挺起小胸脯,就等着暴富了。
桃红开始和茶娘覆盘方才遇到的那些女眷,世家情况一一梳理,听得谢茶茶昏昏欲睡,眼皮子耷拉下去。
桃红兀自说得激情澎湃,没注意到茶娘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了。
回程路没来时拥堵,三三两两,马车行进速度快上些,车軲辘颠簸的也就更厉害。
左摇右晃,更添几分困意。
前方有一段路狭小,沿边便是悬崖,只能容纳一车经过。
马车夫是个熟练的,轻轻松松地驾马而去,神态悠闲自在。
忽而一颗石子不知从何而来,簌簌破空带出风声,精准击中马匹前蹄,它吃痛地擡蹄嘶吼,受了惊吓。
车后厢跟着扬起,现场一片混乱。
忽然的意外震醒了昏昏欲睡的谢茶茶,她的身子失控地往后坠,迅速睁开眼,转头看向桃红。
桃红亦是瞪大双眼,快速抓紧茶娘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恐惧涌到了嗓子眼,她们在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马匹受了惊,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谢茶茶能感受到,桃红握着她的手在颤抖,力道不断加大,掐得她有点疼。
她看向桃红,桃红应该也是害怕的吧。
可她还在强自镇定地安抚自己。
耳畔是马匹受惊的啼鸣,一声接着一声,尖锐而刺耳,听得人发慌。
细细分辨,其中还有马车夫惊恐的低呼,和音传入谢茶茶耳畔,随着失重的体感,她浑身肌肉紧绷,面色惨白。
无声的恐惧似是化为有型的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竟吐露不出半个字眼。
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很糟糕。
还是桃红,强撑着撩开绉纱,看看有没有转圜的机会。
可这才一掀帘,就看到马车立于悬崖边上,这一探头看到的就是无尽的崖底,她吓得迅速放下绉纱,心跳如雷贯耳。
她立刻回头去看茶娘,可终究是晚了一步,谢茶茶也看到了外头的光景。
两人面色惨白,无声的害怕在她们之间迅速蔓开,她们心叹: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撑住啊,王叔!”谢茶茶声线紧绷,强忍着害怕,目前只能寄希望于马车夫了。
王叔亦是惶恐,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凶险之况,别说是在悬崖边了,哪怕只是普通官道亦是危险至极。
眼下是跳马车都不行,一侧是山体,一侧是悬崖,左右都是死路。
他死死攥紧缰绳,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让马匹安定下来,可一切都是徒劳。
马匹死命地低吼着,高高扬起蹄子吃痛至极,周遭被它折腾的扬起漫天尘沙,它失控地横冲直撞。
在车后厢的人意识到情况有多糟糕,这时候谢茶茶决定孤注一掷,朝山体那一侧跳,指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反捏住桃红的手,语速极快,字眼就像吐豆子般一个接一个的出来,“我们一会儿就跳车,在里面太不安全了。”
桃红喉间艰难吞咽,害怕却也理解,这不是个好办法,却也是下下策了。
还不等她们冲出去,马车已经倾向山体,车内两人齐齐接滑到左边,接下来“嘭”的一声巨响!
来不及了!
车身撞上了山体,桃红身子狠狠撞上车身,闷哼一声,面色一阵苍白,表情有些痛苦。
两人皆一阵身体剧烈疼痛,桃红更严重面色更差,因为她紧紧抱着茶娘,把她护在怀里。
谢茶茶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疼痛,眼神快速扫视她,眼前浮起层水雾。
怎么好好的陡生意外,她这是要死了吗?
“桃红,你还好吗?”
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车身在撞到山体后,上方一角破裂,天光从外头肆意射入马车,将谢茶茶两人的狼狈一览无遗。
谢茶茶的发丝在空中照得虚幻着,朦胧又清冷。
她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泛起尖锐的痛意,可这会儿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
她想看看桃红的情况,可见她紧闭的双眼和蹙起的眉心,她不敢轻举妄动。
情况似乎糟糕到了极点。
两人被恐惧死死裹挟,马车夫也慌乱无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吓得大叫。
场面一片混乱。
马匹受惊后的嘶吼声,马车夫的疾呼声,以及冬日簌簌凛冽的风声,掺杂糅合在一起,伴随半天尘沙仿若末日到来。
蔡如燕的马车就跟在她们后头,离了一段安全距离,不至于让人发现。
见前车失控成这样,贴身丫鬟梅花也慌了神,有点结巴了,“主,主子……”
蔡如燕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原本只是想给茶娘点颜色看看,岂料,事态发展不由她控制了。
她有点慌神,攥了攥手心的锦帕,心跳骤然加快。
不过她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不重视下人的性命,不过就是一个平民百姓,没了就没了。
她很快恢覆寻常,招招手,示意马车夫掉头,“我们换条路走。”
梅花还不忘跟一句,“速度要快。”
她就怕被人发现是她们所为。
她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在傅北眼中。
他眸底闪过浓重的厌恶,唇角莫名勾起一抹弧度,冷峻的脸拉长散发出冷气。
旁边的齐昊见状要上前营救茶娘,到底是条活生生的性命,生命至上。
还不等他出手,傅北就先一步行动了。
落后一步的齐昊:?
他躲在一人宽的大树后挠挠头,主子何时这般多管闲事了?
善良的好像就只有他一人啊。
马车在撞到山体后,又反向受力朝着另一边倾倒,而那一侧,是悬崖!
马车内的人就像豆子似的,一下倒向这边,一下倒向那边,桃红无法与马车抗衡,只能死死抱住茶娘,万万不能让她受伤。
车軲辘已经挨到了烂泥路边边,被石头绊了下,原本向悬崖边冲的速度在越过这一阻碍之后,竟然更快了。
谢茶茶再也无法自控地轻呼出声,嗓音中带了些哽咽,就像受伤的小兽可怜兮兮。
耳力过人的傅北眉心一蹙,手中挥起一根长鞭,精准地穿破马车,破口之处更大了。
长鞭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在两个女子腰上打了个结,手上猛地一用力。
谢茶茶二人只觉腰间被拽住,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她们吓麻了,下意识闭上眼,这就是死亡降临之前的最后一刻吗?
而齐昊则收到主子的命令,脚尖轻点,身子跃空而出,在马车跌落悬崖之前,稳稳拽住马车夫的肩膀,把他往路边一送。
两人轻巧落在地面。
当然面色如常的只有他一人,马车夫劫后馀生,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地上,抹了把灰白的老脸。
夭寿啊,吓吓死。
而被傅北解救的二人,则直接被他用长鞭卷到半山腰上,不让旁人瞧见。
他本也不想露面,可眼下她们的马车坠崖,荒山野岭的丢下她们,傅北做不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冬风凛冽,呼啸而过。
半山腰正好有一方空地,正好给他们暂时休整。
待到她们脚落地,傅北很快收回长鞭,双手负于身后,体面矜贵地长立在那。
谢茶茶只觉一阵头脑发胀,冷风扑面打来,她的脸颊生疼。腰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她只能被动地被卷走。
她捏了捏桃红的手腕,幸好她还在自己身边。
她缓缓睁眼,眸底袒露疑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道颀长的玄黑身影挺立,周身散发出矜贵冷峻的气息,仿若天人。
和他们的狼狈相比,他从头发丝体面到了鞋履,矜贵二字刻在他的骨头里。
她蒙了蒙眼,认出了眼前之人——傅北。
受到巨大的惊吓,谢茶茶嗓子眼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只那双水灵的眸子盈盈望着傅北,抿抿唇,苍白的小脸蛋看上去可怜兮兮。
桃红这会儿也睁开眼,看了看茶娘,又低头瞅瞅脚下的黄土地,眼泪不受控地冲出眼眶,一把抱住茶娘低声哭了起来。
“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她的哭声把谢茶茶的注意力拉回,眼眶也跟着发红,喉间艰难吞咽着,手直到现在还轻微颤着。
她又紧握住桃红的手,想要安慰张张嘴却发现根本无法发声,她的脑海还残有一阵阵的轰击声,呼吸急促到胸口剧烈起伏。
桃红明白,哪怕茶娘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反握住茶娘,像是两个被丢弃荒漠的可怜人,互相汲取活下去的能量。
傅北回过身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的视线在她们紧握的手上飘过,面上有些许不自然,比她们更窘迫些。
“没事了。”
他的声音低沈清冽,安抚她们。
声音随着凛冽的冬风飘去,传入谢茶茶耳中。
声音并不柔和,却猛地湿润了她的眼眶,泪水再无法受控地往下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
她的眼眶红红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倔强又委屈的小模样却让人分外揪心。
傅北于心不忍了,脚步往前挪了步,又堪堪止住。
他垂落在侧的手收拢,有点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于情于理,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
其馀的,也不该他多做半分。
想到这,他的面部线条一凛,立于原地没再动了。
桃红见茶娘哭了可心疼坏了,顾不上自己的惊慌后怕,怜惜地抹去茶娘脸庞上的泪痕,紧紧将她抱进怀里,无声的给她温暖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谢茶茶终于从方才的意外中缓和过来,揉揉红肿的眼睛,方一睁眼才发现,傅北居然还在。
她嘴巴张了张,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呜呜呜,丢脸了。
夕阳如金箔般洒落在傅北身上,衬得他更是清俊矜贵,拉长的斜影落在她的脚下,无声缠绵。
到底是长了副好皮囊。
谢茶茶心绪平覆后,知道今日之事多亏傅北出手相助,若非他出现,她们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下,她攥着锦帕上前一步,走向傅北。
随着她步伐款款靠近,傅北鼻息微动,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是她惯爱用的熏香。
只见她盈盈立于他跟前,简单挽起的青丝微微散落,随风飘起多了丝凌乱随意的美,她那双眸子擡起望着他,像是会说话似的。
他喉间微紧,面部线条紧绷了些。
谢茶茶在他跟前福了福身子,嗓音软软的,“此次多谢傅尚书出手相助,有劳了。”
她眸子里还有止不住的后怕,但更多的是庆幸,幸好有傅北相救。
傅北轻应一下,承下她的谢意。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音,好像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值一提。
谢茶茶明白当下说再多无意,这次算她欠傅北一个人情,下回有机会还了就是。
谁知,下一刻傅北就等价交换了。
“那之前的事你能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