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她
该做的都做了。
谢茶茶欠身行礼后,和傅北打了个招呼,脚底抹油似的飞快逃离了。
留傅北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飞窜一样的背影,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他凛凛衣襟挺直腰身,忽而觉得神清气爽,看到了高岭之花可爱的一面,实属难得。
他在原地又站了会,周遭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他才擡步去寻吴尚食。
在所有人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傅北没有从轻发落的意思,转而去和吴尚食提点这事。
“照理说,这是你尚食局的事我不该插手多管,可我这人就是眼力见不得沙子,不允许茶娘被人欺负。”
傅北和吴尚食站在屋檐下,外头不知何时飘起沥沥小雨,夹带着吹过来的晚风落了寒。
他的话很直白,甚至点到了茶娘。
吴尚食再不懂就怪了。
早在傅尚书来寻她前,她就听说了有人对茶娘使手段的事,本来事情不大,碰上了傅尚书没办法。
她再三和傅尚书保证,“这类事情断不会再在尚食局发生。”
傅北擡手,神色淡淡瞥过她,“吴尚食话不用说太满,其馀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茶娘你得给我护住了。当初是我提议让人进宫的,我得护她周全。”
“是。”吴尚食应声。
暗地里,她嘴角抽了抽,还说旁的做什么,直接说你钟意茶娘得了。
司马昭之心。
不光如此,就连皇上那英明神武的傅尚书都不忘提了几嘴。
皇上对茶娘本上有几分上心,听闻傅北这么提,当即愤怒拍案,面色铁青,“茶娘是朕请来为宫宴做准备的,哪是她们能随意欺负的,你处置得很好,就得从严处置!让她们长长记性。”
这次算是杀鸡儆猴,让她们都凛凛神脑子清醒些,别总在宫中想着这种腌臜事。
皇上是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没多想其中缘由,只当傅北热心肠了管上一管。
可但凡有点心思的人都能想明白,他傅北哪是多管闲事之人?
谁热心都不会是他热心。
傅北是皇上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兄弟,他但凡有点什么事皇上都会挂在嘴边,这不,晚上去坤宁宫就寝时就和皇后提及此事。
有些事,傅北不必亲口和皇后提及,自会有人替他传达。
皇上由着皇后伺候,褪下金灿灿的龙袍后,一身素白中衣坐在床榻边,双手撑着大腿表情还满是气愤,吹鼻子瞪眼的,“是不是朕最近太过和颜悦色,搞得一个个的都开始生小心思了?茶娘是什么人,是朕三番两次特地邀请来为宫中宴请重臣们准备茶饮的匠人,岂能容忍她们胡闹!”
茶娘与旁的女子相比,皇上因着她的手艺更为重视几分,相当欣赏钦佩。
自是多些袒护。
皇后站在一旁,瞧着皇上当真生气的面色,心下幽幽,她不过试探一二就引发如此闹剧,茶娘可真是被傅尚书捧在手心里宠了。
她眸色悠悠瞥了眼皇上,就这傻皇上还没察觉傅北对茶娘的心思呢。
她眸子一转,里头闪过狡黠之意,故意替着宫女说话,“大家都是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奋斗起来的,突然一个茶娘从天而下,最好的物什都落在她头上,又是年岁相仿,心中不平也是有的。”
这一听,皇上就不乐意了。
“茶娘怎么能和她们一道而论,她守着一个破落的茶业世家,从各个心怀不轨的叔伯手下护住家业,并且将茶肆发扬光大,她容易吗?”
皇上振振有词,一字一句皆是偏袒。
皇后:……
她不容易,可这世间又有谁是容易的?
“这话说得,像是皇上要将她招为己用似的。”她的话语在试探,皇上不会真动了这心思吧?
闻言,皇上微怔。
随后旋即笑开了,双手拍着大腿,姿态尽是潇洒和释怀,“朕倒是想啊,傅北那家夥把朕从头到脚奚落了顿,他说他不同意。”
皇后再度沈默了。
皇上决定的事,傅尚书一个臣子还能不同意?
最要紧的是,倘若傅北不同意,皇上还能听得进去?
奇也怪哉。
一时之间,皇后不知该奇怪哪个了。
皇上似是心头气愤不消,絮絮叨叨骂骂咧咧了许久,上了年纪话是比较多的。
“要不是傅北已经关押了那心肠歹毒的小宫女,朕断不能这么轻易就饶了她。天下就只这一位妙哉的茶娘,要是把她伤着了,谁赔朕一个?”
皇后将皇上的话听进耳中,心下几番权衡,彻底歇了替自家外甥女出气的心思。
帮母家要紧,可那也不能伤害她自己的利益。
眼下,皇上和傅北把茶娘放在心尖尖上,她亦无能为力。
只能委屈燕燕吃点皮肉之苦了。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之前皇上便赶着时辰去上朝了,被吵醒的皇后干脆起身。
祁嬷嬷在旁伺候她洗漱更衣,偌大的宫殿里仅有她一人。
皇后展开双臂由着祁嬷嬷施展,眉眼轻阖间似是想到什么,抿了下唇吩咐祁嬷嬷,“今个儿把吴尚食几个喊过来,本宫再重申一次宫中的规矩。”
听清皇后的吩咐后,祁嬷嬷眉眼微楞,原本她是不该多嘴的,可皇后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说话也就多了几分长辈的体己。
“皇后这是打算放过茶娘了?”
祁嬷嬷压低嗓音,这话说得仅有跟前的皇后能听到。
外头传来呼啸而至的风声,光听着便知今日是怎样寒冷的天气。
皇后心下叹气,侧眸剐了祁嬷嬷眼。
祁嬷嬷立马噤声。
是她失言了。
皇后并无多和她计较的意思,她扯了下嘴角,垂下眸子,语气有几分深远,“世人皆知燕燕骄纵任性,难道唯独本宫不知?只是自家的孩子,再是性子差也得宠着,不然本宫又要落母家的不是。”
祁嬷嬷这些年陪着皇后,哪里会不知她的不容易。
皇后本来和母家关系很好,自小族中便以极高的要求严格教养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致力于将她扶上凤位。
后来她也争气,真就嫁给了太子成为天下独一份的太子妃,之后顺利坐上皇后的宝座。
幸福从这一刻开始,也是从那一刻彻底剥离。
谁的培养都不是不求回报的,皇后明里暗里帮着母家做了不少事,却始终落不得好因为这是本分,是她应该的,但凡有点意外就把她骂得一文不值。
那指责教训的话语,就不像是一家人嘴里说出来的。
皇后说,她永远忘不了爹爹看她时那阴狠嫌恶的模样,哪怕只是个路人都不至于这般狠绝。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谁的心都会累。
祁嬷嬷仔细想想,这已经是皇后不知第多少次替蔡如燕那丫头擦屁股了。
骄纵任性丶嚣张跋扈都是往好听了说,她那简直就是没脑子。
哪怕如此,这次皇后还是暗地里帮忙了,只是这回蔡如燕的对手不好对付了,被皇上和傅尚书双重关注的人,很难动。
不光是皇后,换作其他人也是同样。
更要紧的是,祁嬷嬷悄悄瞧了眼主子的神色,明明才起身便是满脸疲倦。
这次,皇后怕是不想管了。
这么一来,祁嬷嬷反倒松口气,为别人而活总归太累,想通了反而更为豁达,人自私些会快乐许多。
“茶娘那孩子话虽少了些,但她没有攻击性,对于名利都是淡淡的,她无欲无求的模样本宫反倒甚为欢喜,只是……”说到这,她轻阖双眸轻叹口气。
话语顿了顿,她表情有几分歉疚,“再送些上好的布匹去她茶肆。”算是她的补偿。
这些时日她是故意将茶娘捧到那个高度的,她作为深宫第一女子,又怎会不知这宫中女子的心态呢,谁也见不得旁人好。
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拿宫中人的嫉妒心做帆,借此机会给茶娘点教训,替被因着欺负她被禁足的燕燕出口气。
只是没想到,居然被傅尚书给撞上了。
司马昭之心啊。
“皇上还不信傅尚书对茶娘有意,这就差写脑门上了都。”皇后哼哼唧唧,撇了撇嘴角。
祁嬷嬷忙不叠点头,心想:皇上这聪慧过人的脑子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
这日,谢茶茶依旧在公公的马车接送下,准时进了宫。
她径直走进尚食局,原本叽叽喳喳的宫女们在注意到她来了之后,登时歇了声,一个个或在竈台前,或在砧板前默默干活。
气氛沈闷的让人倍感压抑。
谢茶茶:……
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经过昨日傅尚书替她出头一事,她心中有数。
所幸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在宫中结交好友,干好自己分内事,将宫宴的茶饮稳稳当当落实,以后这皇宫……她再也不来了。
哪怕有天大的富贵她都不要了。
经过这几日的心路历程,她明白自己就是小人物的命运,她无法翻云覆雨运筹帷幄,玩弄人心,那便顾好自己,做个市井小人物也不错。
想通了之后,她的脚步轻盈如白鸽,丝毫没在意外头的不自在氛围,心情愉快地径直去了茶室。
从选品到需得准备的人数,泡煮时间等一一落实,她甚至按照宫宴当日的流程走了一遍,确认和宫女们配合无误后,悠闲地坐在一旁品茶。
经过二十一世纪社畜的毒打,这等小事不在话下,她的心理素质刚刚的。
珍珠在旁伺候,与寻常无二,仿佛昨日的失魂落魄都过去了。
大家都没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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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副统领府中。
有处精致繁覆的院落,哪怕时值凛冬都有奇花异草,色彩缤纷。
忽而发出‘哐嘡’一阵凌乱的响声打破花园的美妙,是诸多茶具落地破裂开来的声响。
梅花俯倒在地,身子害怕地哆嗦着,她承受着小姐的狂风骤雨,太过惊恐了,她担心小姐彻底失控。
“她算是什么姑姑,侄女有点事都不愿帮忙,她究竟承不承担得起姑姑二字!”
蔡如燕双眼泛红,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如蛇蝎,目光阴狠地冲着皇宫的方向破口大骂,声音尖锐刺耳令人蹙眉。
她所说的自然是那掌管中宫的皇后娘娘,她就差冲到坤宁宫伸手指着鼻子骂了。
听到这大不敬的话,梅花着急地昂起脑袋,规劝小姐:“小姐慎言啊!”
她的话像是油浇到了蔡如燕的怒火上,她噌的一下冲过来,像是要把梅花冲倒,梅花吓得急急闭上眼,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害怕地上下打颤。
好在蔡如燕适时在梅花跟前刹住了车,一阵风刮到梅花跟前,好歹是没撞上她。
可梅花还是结结实实的受了回惊吓。
她的心突突失了序,快要吓出毛病来,眼圈又红了几分。
还不等她好转些,蔡如燕的话劈天盖地而来。
“我慎言?她这么做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侄女被欺负关禁闭,她脸上就有光吗?真是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