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景春听他嘲讽,心想,这小和尚已经变成喜形不于色的大师了啊。
一边笑道:“悯尘,只要我想和天斗一天,我这毛病就是好不了的。”
悯尘走上前,蹲到滑坐到地上的廖景春身前,查看了一会儿伤口,开始给他输送灵炁续命,然后问道:“那你这次又是为何?”
“风后奇门有问题我说过吧?”
悯尘点点头。
“我本以为只要一直无限扩展领域,我迟早能脱离天道,”廖景春偏过头,望着窗外那片他已经看厌了的天,讥讽道,“可如果奇技本身是天道的施舍该如何呢?”
悯尘怔了怔。
“我拿着一个天道的东西想要反抗天,我脑子还真是有问题。”
廖景春忽然觉得此前的自己何其愚蠢,怪不得这么多年如何折腾,天也没再有过任何动静,因为这原本就是错误的,它恨不得廖景春一条路走到黑才好呢。
他翻了翻自己的手,手心处曾经铭刻着金色的符文,跟悯尘说:“要翻天得超越风后奇门本身才行。”
“怎么超越?”
“与其扩展领域,做井底之蛙的神明,不如更改奇门,改天换日,”他轻轻握住手,看着悯尘骤然变换的脸色,笃定地说,“我要成仙,成为这天道。”
“你!”
“大逆不道?”
廖景春猜得到悯尘要说哪些。
他闭上眼,安抚他:“放心,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况且,他在做这些之前得安顿好林惊蛰。
无疑,这是一场赌博,如果赌输了,他就将万劫不复,他必须保证林惊蛰此后无虞才行。
*
往生眼这东西有利有弊。
廖景春或许是个天才,他跨越了先代对往生眼的偏见,看到了它的另一面。
既是能够协助人羽化登仙的东西,想必一定不在万物之中,受天道管辖,他将大罗洞观种在林惊蛰眼里,她便能通达此前所有术士看不到的东西,看尽这世间的命理。
她将不受命理束缚,会成为这世上最自由的术士。
林惊蛰靠着那双往生眼,轻易做到了廖景春费尽心力、死去活来也做不到事。
廖景春看着躺在地上,恐惧地蜷成一团,昏迷过去的林惊蛰,想了想,想起了林秋雨还怀孕时的模样。
他原本是不期待这孩子出生的,他怕这个即将出生的变数,可能会夺去林秋雨。
结果还真如他所料。
林秋雨求遍神佛,祈求一个平安,结果神佛将她的心意践踏,让她生出一个往生眼。
于是,她一边背弃自己诺言抛下飘零伶仃的廖景春,一边献祭自己的生命保护自己的孩子。
真好笑。
这天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信徒的。
廖景春伸出手别开林惊蛰耳边的长发,露出她的半张脸,林惊蛰沉睡时最像林秋雨。
“惊蛰,永远不要祈求于天。”
它只会冷漠地看着你,见你在尘世中痛苦挣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道无亲,命格有别,永远不公,”廖景春淡笑道,“若要爬出泥潭,就只能靠自己。”
所幸,林惊蛰的第一步是自由的。
此后她的人生就可以都是自由的。
廖景春靠着大罗洞观和风后奇门两者加持最终还是堪破了成仙的道路,他又一次去了武当,这个教养他的地方。
他的师父逢春去世了,他去看了师父最后一眼,结果被人发现了,他毕竟是个全性,呆在武当只会给避世已久的武当带来麻烦,只能沿着山路一路往上走,他走啊走啊,似乎走过了很多个春秋,似乎走过了很多个岁月,从幼年走过青年又至如今的中年。
他在探寻真理的路上独自一人走了好多年,可身后的尽头永远都是武当。
在随手点拨一个小家伙后,他走到周蒙住处。
周蒙似乎也等了许久。
“师爷。”他跪了下来。
周蒙虽说将他逐出武当,但不拒绝他对自己的称呼。
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或许不管走向何处,心往何方,又是何等的离经叛道,却始终都是武当的孩子。
“小春,”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喊他,“你要找的道,你找到了吗?”
廖景春点了点头,他告诉周蒙:“我窥得天道,即将成仙。”
周蒙顿了顿,跳到地上,走到廖景春身边,问他:“江湖动荡几千年,羽化登仙说了数万遍,可真正成仙的认真算起来也只有武当的祖师爷,张三丰。”
“他如你所说脱离天道束缚了吗?”周蒙摇了摇头,“小春,我虽是武当掌门,但说来终究只是个愚人堪不透这一真相。”
“我只知道,他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小春,你说,最终成仙的人到底都到哪里去了呢?”
外面淅淅沥沥是廖景春亲手降下的一场雨,他已宛如神明了。
廖景春听着烦人的雨声,想了想,告诉周蒙:“或许成为了天道。”
“你是说取而代之吗?”
周蒙指着他,问:“你代替天道成为天道。”
廖景春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你会失败。”
“就算失败,我也要试一试,我永远不会遵从天意,师爷,”他说,“您以前告诉我,这世上最大多数人都是思和并不会思变。”
“那我就要做极少数人,即便这会让我彻底消亡在世间。”
周蒙听了他的话,踱步几下,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看了他许久,问了一个问题:“你若真能成为天道,你还是你吗?”
廖景春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