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喜欢孔十一大方的性子,爽快的答应了,于是十一娘就这么带着爹娘凑出来的口粮,背着小包裹进了姑母家的门,过了一段时间,如意郎君没找到,倒是听到了徐家招工的消息,抱着试试的心态报了名,结果居然最后真的成了做绿豆粉丝的一员。
姑母听到孔十一娘去徐家做工的消息乐得合不拢嘴,虽然上层瞧不起徐家一个小店,但底层可是把徐家给的工钱待遇都传开了,她家的姑娘握着这么一份工作,找在长安城有房子的小郎君也是门当户对了。
因为绿豆还在归仓的路上,所以离孔十一娘正式上工还有几天的时间,孔十一跟姑母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家报喜,却对上了强颜欢笑欲言又止,眉眼中都带着不安和焦虑的家人。
“家中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孔十一娘皱着眉头问道,孔家没有懒人,穷完全是因为生的太多,孔家的规矩是活着的孩子才算排行,她是最小的,上面光哥哥就有七个,可以想到压力有多大。
“家里遭蝗神了。”
时人皆以为蝗灾是上天的惩罚,不敢直呼蝗虫,只念一个蝗神的尊号。
“……还有几成收成?”
他们家的田地不多,但水旱都有,因为粮食压力大,常年种的都是粟麦稻一类的主食,等到收获后又交了税,便将贵价的粮食通通卖了,换成更加便宜的粗粮甚至米糠,让一大家子能混个水饱,靠着这一手高卖低买的进出,孔家硬是没有人是饿死的。
“……两成。”
孔家阿耶努力想做出轻松的表情,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孔家早就耗空了家底子,况且粗粮的价钱也年年上涨,平日村里可能还会见他们可怜让着些,现在蝗灾的事情一出来,家家户户都是严重减产,若是连自家的口粮都成了问题,又怎么可能让着孔家?
孔十一娘也是下过地的,在孔家男女一视同仁,干活人人平等,她自然知晓两成的产量已经是阿耶尽了最大的努力,不然颗粒无收都是正常的。
“……至少还有两成呢。”
孔十一娘试着安慰自家阿耶,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恍然发现阿耶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高大健壮的父亲,他的脸上刻着经年的风霜,皱纹已经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额头,孔十一娘没读过书,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突然觉得眼眶一酸,就那么落下泪来。
“没事的,我在城中找到了一份工,回头我跟东家说把工钱全都换成粮食,让姑母家帮着带回来,总能撑下去的。”
之前孔十一娘被问到工钱结算是粮食还是铜板的时候,她选了一半粮食一半铜板,当时想着的是姑母家的伙食太好,她从家中带来的粮食根本不够,这一半的粮食可以补贴到姑母家里,剩下一半的铜钱可以留一部分当嫁妆,剩下的交给家中,让阿娘的手头宽裕些。
可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苦了我的十一娘啊……”
有了孔十一娘的保证,气氛总算是没那么沉重了,孔家阿娘抱着女儿大哭一场,只觉得是家里没用,才让小女儿挑大梁,可怜她家的小十一,连月事都才是两个月前来的啊。
孔十一娘高高兴兴的回家,眉头紧皱的回去,带着家中辛苦存下来的一点铜板,孔家阿耶他们说了,能买多少粮食买多少,回头跟工钱换的粮食一起捎过来,可没想到回去就对上了姑母紧锁的没有,孔十一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而这份预感也很快成真——
粮价涨了!
粗粮的价钱涨的比细粮还凶,手里铜钱能买到的粮食瞬间又缩水不少,而且看现在这个趋势,粮价在有一段时间是要维持高价的——孔家人不买粮,撑不过这段时期。
可与之相对的,是收购的粮价却并没有上涨多少,甚至可能是粮店们都商量好了,还集体往下压了压价钱,由倒是冠冕堂皇:
“被蝗虫咬过的粮食,谁知道干不干净,肯收就不错啦。”
听得孔娘子只想一拳捶在那张该死的老脸上!
现在这种情况,卖粮是暂时别想了,孔十一让人带了个口信回去,让爹娘先别将粮食出手,她这边五日送一次粮食回家,家中的细粮先好好存着,等价钱涨起来了再卖。
孔十一娘回来便找了徐家的管事,咬着牙说出了自己想要把工钱换成粮食的事情,她知道这会给人留下占便宜的印象,但比起徘徊在饿死边缘的亲人,脸面,自尊,甚至人品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们这边换粮的规矩是只能用工钱换粮食,价钱跟昨天的差不多。”
管事看了眼瘦小的女郎,最后还是不情愿的松了口。
“只是换来的粮食只能自家吃,若是被我们发现这些粮食被你们卖出去挣钱了,第一次取消你换粮的资格,以后你也不用来了,第二次就取消这个换粮的规矩。”
徐家只是想帮揭不开锅的人家一把,不想让自己的好心成为某些人手中牟利的工具。
管事在孔十一娘的名字后面涂涂改改掉发报酬的方式,便让十一娘签字。
“孔衣衣,把名字签到这,表示你知道了这件事,也是自愿改变工钱发放方式的。”
来徐家做工的女郎都有名字,不是大丫大妮之类的随意称呼,也不是姓氏+排行+男女的简单组合,而是那种真正的姓名,大部分女郎是没有这种宝贵的东西的,她们不识字,也不会当众给自己起一个合适又好听的名字。
毕竟名字这玩意没什么用:小时候是家中的几娘,要帮着家里干活;长大后嫁人就成了某某氏,某某媳妇,某某儿子的娘,就连死了墓碑上刻的也是某某之母某某氏,即使起了名字也没什么场合能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