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男女之情,羽翀还有羞赧,悄悄看了赤霞一眼,见她脸色如常毫无芥蒂,不禁暗怪自己小人之心。
“如此说来,若修心寡欲方有机会修得大罗金仙,如纵情声色,沉湎爱欲,终其一生也不过下等妖仙之流。”
“公主之言,便是正解。”
“不过,依你之言,情尚可取,欲便一无是处了?”
“非也非也。”羽翀眸光一变,竟是将赤霞的观点完全驳斥:“余以为爱也是欲望的一种,有所图便是欲,若无所图,爱一人与爱众生又有何不同,将男女之爱有别于众生之爱,其实众生之爱是欲,男女之爱也是欲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可众生并不是天地,众生也不全都能成为圣人,所谓清心寡欲,其实是修自己,便是不对的事,你只要自己看得淡了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清心寡欲,又何尝不是随心所欲么?”
将清心寡欲当成随心所欲的,这果然是个妖仙能说出的话,她果然也高看了羽翀的定力:“你方才还说,纵情声色、沉湎情欲,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下等妖仙。”
羽翀反而道:“随心所欲与沉湎又有不同。随心所欲是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沉湎是一错再错,不知悔改。公主应该听过‘千年道行一朝散’也该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天道岂有定数邪,凡事还是要看自己把握。”凡尘中的寻常小吏也知道律法的疏漏,他们在为恶时通常更加有恃无恐,而普通百姓只能战战兢兢,敬而远之,身处的位置不同,眼界便不同,然而,此亦不足为外人道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神仙的地方也并非净是乐土。赤霞先前一昧只想着修行,但经过羽翀一番点播,她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但于寻常妖仙而言,苦修既是他们能选择的唯一办法。
“公主是什么看法?”
“其实,我等能做选择的权利,比起那些凡人已是多得太多了。天道之下俱是蝼蚁,谁不想超脱呢?只是超脱太难,便也只能选择沉浸了。”
“公主能有这等见解,已属不易,距离超脱也许只差些许机缘罢了。”羽翀的手指在瓷杯上绕了又绕,成堆的好话往赤霞身上堆,一点也不带虚的。赤霞却闭目一笑,“我经过阿翀的一番指点,便能达到,稍等机缘就能超脱的地步,那阿翀的境界岂非已经登峰造极了,看来是我没有眼色,好端端一位大神在我眼前,我竟然也不知道要去拜一拜。”
话是这样说,赤霞却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羽翀眼神稍乱,气息还是沉稳,赤霞绝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大约也就是用言语试探,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露怯。“公主谬赞了,知易行难,我不过是凡世一俗人罢了。”
“你啊,阿翀啊,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赤霞托着腮、姿态慵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全是面前的人,思绪却好像飘了好远。“公主?”他似乎想要开口,但赤霞一摆手,阻止了他:“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何闷闷不乐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隐隐明白了一些道理,而这样的道理令我痛苦万分。人也好,妖也好,神也好,一辈子都在追寻着超脱,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也是天道的设计呢?追寻超脱,本身也是一种执念,这执念既然存在,那便永远不能超脱。天道创造了这些,然后将人耍得团团转,我就是在被耍的团团转,越是想要摆脱,那些的丝线却将我越缠越紧。你说,我该怎么办?”若是将人比作傀儡,那么人世的一切,又有那一条不是摆弄他的丝线?是亲情,是父母的养育之恩;是爱情,是初见那一瞬的心动,是那无法割舍的相思;是友情,是对弱小的怜悯,是对相伴之人的感恩。是口腹之欲,是徒增负担的这一副驱壳。真正的超脱,哪里是成就大罗金仙,也不是成就圣人,而是舍弃这一身驱壳,舍弃元神,舍弃意识,化作这世间一缕飘摇的清风。那才是彻底的超脱!
“想超脱太难,想随心所欲却并不难,至少,你现在可以选择抛开身份、矜持,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羽翀的话音听起来很轻松,甚至使得那些寻常的话也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赤霞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信手一指,对面便是羽翀,“我想做的事吗?那你站起来,”后者不禁失笑,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公主想又想捉弄我吗?”赤霞又指了指自己眼前的位置,“再站近一些,”羽翀往前又走了几步,这时他们之间大约只有一条手臂长的距离,羽翀低头就能看见她,修长的一截脖颈,仿佛泥捏之后烧制的白瓷,线条优美,十分白皙。
“再往前走一步。”越是靠近,羽翀越是忐忑,心中的那股激动也像是无法再遮掩似的,赤霞低头笑道:“再走近一些。”再近就要贴在一起了,羽翀抖抖眉,俯下身将她完全圈在椅子里,“公主想要什么,大可直接开口,何必暗示得这么委婉?”
“开口就不必了,我喜欢来点实在的。”赤霞伸展了一下柔软的腰,将自己和羽翀面对面地凑在一起,对着他的眼轻吐一口气,微风吹动了他的睫毛,羽翀的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猛禽能在长风中翱翔,这一点风怎么也不足以让他眨眼睛。赤霞也没想到这一点,于是便把目标移到他的鼻子上,然后是嘴唇,这男人果然生得很好,很硬很立体的轮廓,两片嘴唇弧度清晰,连眼睛下的一片阴影都显得精致,带着某种偏执的魅力,还有挺直的鼻梁,一点瑕疵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