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天色已晚的缘故,塔楼上没什么游人,他们俩一口气登到楼顶,那里看起来安静又美丽,就仿佛它生来就只是一座望江楼,是为了要让他们此刻可以双手撑着楼边栏杆望着天边灿烂晚霞而存在的。
“你看,只要天下太平的话,这座楼也可以仅仅是一处看长江的名胜而已。”
毛小豆向着楼外探出一点身子,任由江边晚风吹过他的身体,而阿拓的眼神顺着毛小豆被风吹起的衣袖一点点往上,最终停留在他那些在风中舞蹈的碎发之上。
“阿拓,若有朝一日,虎牢关也只是一处用来看黄河的名胜该有多好。”
阿拓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游人如织,登上那座曾经肃杀的雄关只为看一眼黄河自下奔腾而过的场面,那情景的确美好地让阿拓不舍得睁开眼睛。
可是他一个兵家人,现实和残忍是他常伴左右的行李,是他死了都会被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所以他说不出“会有这么一天的”这种虚假的安慰的话。哪怕阿拓知道此刻的毛小豆不会介意那个安慰本身会有多么虚假,他只是像那些好不容易在让他安心的环境里露出肚皮的动物那样,想要片刻的安宁罢了。
“我们走吧,再晚的话城门就要关上了。”
正准备下楼的两人却听到楼下木板传来有人踩上去时的那种吱呀声响,此时楼梯转角处上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人。毛小豆和阿拓本来也不在意,只是让开身体想让那人先过,只是错身时双方不经意间彼此对上了眼。而就是这一眼让在场三人统统楞在了原地。
“康乐公?”
“毛参军?”
71.
谢灵运当然是来这座楼上看风景的,他听说在这座楼上看着江上日落很美就刻意掐着时辰过来了。至于错过关城门的时间这种事,他堂堂康乐公当然可以让城门在夜里为了他而开的。
可是谢灵运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上这两个冤家,想起之前在虎牢关遇上这两个人时他们那狠辣的手段,那如今他孤身一人在这种四下无人处遭遇这两位就很不美好了。
“毛参军特意从虎牢关来夏口城看风景?”可是谢灵运输人不输阵,仗着自己是康乐公别人也不敢真的把自己怎样就故意刺激毛小豆,说什么他擅离职守,这位不也是一样。
毛小豆现在看着谢灵运的脸色很复杂,他给了阿拓一个眼神示意他去楼梯那看看还有什么外人在现场,阿拓到楼梯上向下张望了一番后对着毛小豆摇了摇头。
“你们俩要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们啊,我可是食邑两千户的正经公爵。”
谢灵运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他有点后悔今天为了图清净,想着反正就在夏口城边于是一个手下都没带就独自出门了。
“你是姑孰记室参军。”毛小豆眼睛看着谢灵运,脑中却在飞速盘算如今的状况。
“我当然是啊,毛参军有何指教吗?”
事情坏就坏在谢灵运是姑孰的记室参军上了,本来这一次毛小豆和阿拓要查访的目标刘毅就是坐镇姑孰。换言之,谢灵运正是在刘毅麾下当他的参军。这相当于毛小豆他们隐秘身份查案,结果案情八字还没一撇,却被当事人直接撞破了身份,如果谢灵运对于刘毅够忠心,把在这里遇见他俩的事如实回报的话。
但事情的转圜之处也在于他是谢灵运,人家北府嫡脉,书圣的曾外孙,自身才学在当世也能称得上独领风骚。于是压根看不上自己那个挂名的姑孰记室参军的位置,和刘毅之间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刘毅也不过是拿个闲职替朝廷消化一个公子爷,顺带如果有军功时就给这位爷也一起镀镀金,平时他乐得这位玩忽职守不要在自己眼前晃荡还指手画脚,外行指导内行。
何况,毛小豆记得上次谢灵运在虎牢关的表现,虽然说是纨绔了一点,好歹他也有纨绔的资格,但总体来说不算是个坏人。
“康乐公,你身为北府嫡脉,不管在哪当差,心中总还是以朝廷为重的是吧?”
“那是当然,我谢家得圣眷如此,我既然承了祖上的爵位,自然也当与祖上一样为朝廷尽忠。”
毛小豆看了阿拓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你拿主意,我都配合的暗示。毛小豆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那么——若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有人私通敌国呢?”
“毛小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灵运此刻终于露出了他一个公爵该有的真正气势,他连尊称也不用了,直接叫了毛小豆的名字。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会在武昌郡吗?如果我说我们是为了追查有人私通北朝偷运军马,而这个人我们认为就是你的主官,豫州刺史刘毅呢?”
“你说什么?!你知道你说的事有多严重吗?一个不慎就算你爹是司州刺史也保不住你。”
“我知道,所以刚刚我在杀人灭口和和盘托出之间犹豫了一下。”毛小豆今天是比较反常,在这种节骨眼上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好在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公爷的人品。”
“首先,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其次,若是你们北府内斗,大可不必拉上我,我恬为北府嫡脉,实际却只是个文人。我虽然闲,却也不喜欢被利用。最后,也是最麻烦的,若你说的是实话——”谢灵运深深叹了口气,像是也不知道如何处这种棘手的情况。
“我需要证据来证明。”
“不瞒公爷,我们手头上的情报也很有限,所以才会只有两人秘密查访想找到确实的证据,却不巧在这里遇上公爷。偏你又是姑孰记室参军,其实若公爷肯助我们一臂之力,那我们的调查会简单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