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些跑丝路的西域行商求见卫王时曾经夸过,他们只在遥远的西方大秦国里见过差不多高大的人,那是连他们的皇帝都头痛的那里的北方人中才有的高大的体型。对于这时候的人来说,先到西方大秦再去北方,那差不多就等于是在大地的尽头了,不管真的有没有那种人,但总归卫王的身型算是绝对的异于常人。
这样身高臂长的卫王用的弓当然也是特制的,当年李广用一把五石弓已经能一箭射穿石头,而卫王的弓全开时足足有将近十石的力道。这种非人类用的强弓让卫王真的全力一箭出手时普通人连箭影都看不见。很多倒毙在卫王箭下的猎物也是没有丝毫逃跑的迹象就被一箭贯穿脑袋,而卫王通常还要控制自己射箭的力道以免箭枝穿透猎物坚硬的头盖骨破坏整张皮子的完整度。
只可惜这样的强弓却没有出现在战场之上,而是频繁地出现在了猎场之上。于是皇帝借机调侃了一句,可是皇帝的话能这样说,卫王的话却不能这样接。
“能为皇兄分忧就不算大材小用了。”
听到卫王谨小慎微的回答,皇帝终于从自己的公文上移开了注意力。他抬着眼看着卫王一语不发,直到把人看到坐立不安从椅子上起身又要下拜,皇帝才露出个轻松的笑容挥了挥手示意卫王不必紧张。
皇帝从那一摞公文里抽出三本递给面前的卫王示意他好好看看,卫王只大致扫完第一本就吓得整个人跪趴到了地上。
“怎么了,看把你吓的。”
“皇兄明鉴,臣弟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没说你有这样的心思,这三本又不是你上参的。”
皇帝这句话说得不咸不淡,卫王揣测不准圣意,只好唯唯诺诺地趴在地上点头。
“你看看,写这几本的可都是部落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啊,开宗明义都是祖宗传统,胡部大义,以这几位的文采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佳作了。”
“嗯?怎么不说话,这些胡部长老们要孤立你为‘皇太弟’,你不喜欢吗?”
“臣弟何德何能。
‘皇太弟’什么的想也未曾想过,皇兄春秋鼎盛,齐王堪当大任,怎样都轮不到臣弟的。”
刚刚皇帝的这句问话几乎等于把卫王架在火上烤了,卫王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一边磕头一边猛表忠心。
“可是我胡人一向讲究兄终弟及而不是父死子继,这么看来的话,那几名长老也没说错啊。”
卫王已经这样磕头了,但皇帝的表情里却没有什么动容,他轻轻勾起一边嘴角看着卫王急迫的样子,黑色的杀气沿着他的周身进出缠绕。
“那是因为先前咱们还未入关,大小战事太多,战事之中不好交接才会有弟弟暂代兄长行族长之位的传统。现在我们占了中原,也学了汉人礼教,自然就不该继续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传位方式。何况齐王如今也已长成,我等做叔父的只需要在一旁帮衬着就行了,皇兄实在要立,也该立齐王为太子才是。”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
“臣弟所言,句句出自肺腑,还望皇兄明鉴。”
“你会这样想,难道不是因为当着我的面吗?毕竟你的弓再强,也强不过我的刀,但是你当着嗣儿的面也会这样想吗?”
“臣弟当着谁的面都是这样想,兄终弟及名分大义上都太容易出问题了,这一点上汉人传承多年,他们选择的继承制总是更有道些的。”
“但愿就像你说的那样吧,好了起来吧,别再跪了。”皇帝挥挥手让卫王起身重新坐回他的位置,然后他抬起头靠上自己胡床的椅背,脸上露出一种怀念的神情。
“仔细想想的话,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什么二十多年了?”卫王不知道皇帝指的是哪件事。
“当年你我兄弟二人并肩作战,对手是咱们的那位叔父不是吗?”
卫王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难看起来,他就知道皇帝不会这么轻易的因为几句话就放过他。
“本来帝王家就亲情淡漠,胡人比汉人还更甚,咱们俩手里都沾着自己亲人的血。不过那时草创,国内各处动荡不安,我们也是不得已。如今靠着你我这般努力,总算是替孩子们撑起了一片还算安稳的天下。所以啊——”
皇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里难得露出了一点真诚。
“孤是真的希望,嗣儿不必再和他的叔父为了王位大战一场,纵使孤坚信他同孤一般,能战胜他的叔父也是一样。咱们齐心协力都不一定能打下汉人的天下了,又何必自相残杀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
“是,臣弟明白了。”
“明白了就退下吧,那张虎皮记得早点呈上来,你辛苦射的,我这个做兄长的总是喜欢的。”
卫王恭敬地行礼告退了,而全程皇帝都没再看他一眼。
84.
那天在夏口城商量完之后谢灵运和阿拓毛小豆他们两拨人决定分开行动。家大业大的谢灵运当天就雇了艘快船顺流而下,当做是在外玩累了回去干两天活这样。而毛小豆和阿拓自然是按照一般老百姓的方式坐着普通的客船去的姑孰。
没有谢灵运那种一条船直达目的地的便捷,阿拓和毛小豆一段段地换乘下来,等到姑孰时已经到了江南的梅雨季节了。而这是身为鲜卑人的阿拓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居然可以这么的“湿”。
旅程的最后一段是从长江支流里进入姑孰的护城河,再到城门码头这里下来。此时的两人搭着一条小的摇橹船,船家正在船尾操船,边摇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话和他们介绍附近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