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以前,是的。”可阿拓好像也有他自己的委屈。
“可是我只有二十一岁,在我和我同一辈的同胞的记忆里,我们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我知道一百年前那里是汉人的地方,可是我没有一百岁的记忆好记得汉人在那里时那里是什么样子,我也只知道,那里是我的故乡而已。”
这两个人愣愣地盯着对方,然后从彼此的眼睛里再次肯定了胡人和汉人必有一战这种白痴都能明白的事实。他们是否深思,是否挣扎,是否迷茫,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在乎。
胡人和汉人必有一战。
“你看,如果胡人和汉人必有一战,那么以胡人的性格必然想要先下手为强,那么皇帝要南下也是很自然的事。而我又要上哪里再去找一个合我自己的由呢?”
“所以……你要背叛我是吗?”
像在那个荒野村落里一样,毛小豆又一次走上前来,只是这一次他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冷静。毛小豆一边在问,一边却在以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幅度摇头,可惜身为兵家人的阿拓还是看清了,或者幸好身为兵家人的阿拓终于看清了。
所以阿拓也失去了当日的从容,他沉默着闭上双眼。
“看着我!回答我!!你会不会背叛我?!”毛小豆拼命抓紧阿拓的衣襟,像是要把自己感受到的所有委屈和愤恨都发泄在双手的力道里。
一切都……太迟了。
毛小豆应该在知道阿拓是鲜卑人的那一刹那就把他赶出虎牢关。
应该在阿拓刚刚入了兵家的门的时候就用一切手段把他圈禁在某个地方,应该在阿拓抱着自己说他罪无可赦的时候就让他发下什么毒誓而不是恕他无罪,应该在他意识到汉人的好的时候就让他彻底地放弃他的胡人身份变成一个汉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毛小豆怕阿拓做点什么,又怕他什么也不做。
毛小豆痛恨背叛自己种族的人,毛小豆痛恨背叛自己的人,毛小豆却越发地依赖阿拓。
这是何等讽刺的负负得正。
毛小豆低下头顶着阿拓的胸口放声痛哭。
从阿拓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毛小豆颤抖的纤细脖颈,原来他就是凭着这么一副脆弱身躯死守着虎牢关让胡人望而却步的吗?
阿拓张开手掌,轻易将它覆盖在自己的掌下,无论是在何时何地,与阿拓相比毛小豆的体温总是显得微凉。阿拓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轻轻摩挲那些他来不及覆盖的皮肤好更多地传递一些他的体温。
“你会背叛我吗?”毛小豆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是阿拓还是听清了。
于是阿拓抬起头望着谢灵运家的房梁许久后闭上眼睛,眼泪沿着他的脸颊滑落,阿拓用牙齿死命咬着下唇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德衍,我不会背叛的。”
可惜毛小豆既没有抬头,也不是兵家人,所以看不到说这句话的阿拓一边在答,一边却在以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幅度摇头。
第84章
一阵弓弦弹动的嗡鸣声响过后,阿拓抬头望了望天空,大量的箭枝如落雨般从己方的军阵里射出直落对面还在负隅顽抗的敌军军阵。当箭枝落入敌营之后,本来没有什么特别期待的阿拓突然发现敌军一阵骚乱。
以一个兵家人的敏锐,他又带着麾下的骑兵营对着敌军的前军做了一次佯攻骚扰,然后对方就毫不犹豫地撤军了。在确定己方又赢得了一场胜利之后,燕军这边终于开始欢呼起来。
算上今天这一仗,这是最近一个月里燕军和秦军的第四次接战了,除开第一次在郑西面对符晖的五万大军以外,也就属这一次在灞上和符琳还有姜宇的三万人对战规模庞大了。
在率队又骑回大本营后,阿拓毫不意外地看到慕容冲又迎了过来。
“你刚刚怎么又冲出去了,明明之前已经和对面将领来了一次大战了,这种小事就交给别的将军办就是了。那群人白占着个将军的位置,结果对面的主将单挑也要靠你,最后收尾还是要靠你,我养他们这群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在你身后摆个阵看你出生入死的吗?”
慕容冲的位置当然是最安全的本阵,这一场场的战斗里,慕容冲一次又一次看着阿拓朝着敌军冲锋的背影既害怕又骄傲。有阿拓带着整个骑兵营英勇杀敌,与秦军的战斗中燕军一次次地获得了最终的胜利。这一个多月来,慕容冲的大军几乎已经扫清了通往长安城的最后障碍。
“报!”一名斥候飞快来到慕容冲面前行礼。
“报告殿下,刚刚一轮齐射天佑我军,敌军主帅符琳中箭倒下,因此敌军才乱作一团被迫撤退。”
“好!”慕容冲随手挥了下让斥候再去前方留意最新敌报,然后他转向了阿拓。
“姜宇死于你的刀下,符琳又中了箭,这战我们彻底赢了。”
“传我令,秦军败退,长安已近在眼前,我军即刻开拔,到驻地后再行论功行赏。”
已经兵临城下的燕军给自己选定的长安城外的驻扎地是早已经人去城空的阿房城。
阿拓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当他看见他以为的气势磅礴的百里宫阙实际只是一片高高低低的残垣土台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而这片土台的四周,大片的竹林和梧桐林即使无人管,也依旧茂盛青葱。
“没想到吧,大名鼎鼎的阿房宫,只是这么一片废墟一样的东西。”慕容冲看见了阿拓脸上的震惊,只是他说着说着自己的脸上反而带起了更多的怀念惆怅。
“殿下好像不是第一次来阿房宫了?”阿拓看气氛又是一片沉默,就不得不随便找了个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