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他,求您了。”女人无声地一遍遍对着诸葛承重复着自己的祈求。
“陛下,在我身后的是一个婴儿。”
诸葛承知道他自己在做一件很无谋的事情,在阿拓别过头那一刹那他的态度就已经足够鲜明了。而大萨满的警告也已经直白到只差再一句“胡人的事汉人滚开”了。诸葛承当然也已经深刻了解到别人对于他涉入此事的看法,事实上本来要他自己来评断的话,如果汉人的事不应该让胡人插手,那的确胡人的事汉人也不该去管。
甚至再退一步来讲,乙弗部做的是谋反大事,这哪怕留给汉人来审判都是个诛九族的结局。可是部落的结构和汉人的家族不太一样,乙弗部虽然对比起王庭部落来说只是个小部落,但人口数量也有差不多近万,那对于汉人来说,就是接近一个小城的人口了。
所以在诸葛承看来,他们现在在做的不是诛九族,而是屠城。纵然他的请求未必能救下九族之列的首领的孩子,但也许总有希望救下他身后正在哀嚎的某些人。
“先生,血祭的规矩就是如此,婴儿也好老人也罢,我们既然对着祖先发了誓,只要这些人和这些让族人惨死的人有关联,就一个也不能放过他们。”
面对大萨满的解释,诸葛承只能低下头慢慢在阿拓面前下跪,此刻的他甚至有点可惜人类表示臣服卑微的姿势只能到此为止了,因为这之后他要说的话绝对是把阿拓这个君王架到了进退两难的位置上。
历来君王最好的工具和最大的阻碍里都有一项叫做祖宗规矩,没有活人能制约在人世间登了顶的帝王,于是只能借助虚无缥缈的上天或者含笑九泉的祖宗。臣子们如果要建议君王们做什么事,那就借来天意或者祖宗规矩大概就能成事;如果要阻止君王们做什么,那也搬出天意或者祖宗规矩多半就能废事。
而现在,诸葛承,一个汉人,跪在了一个胡人的君王面前,试图说服他违逆自己的祖宗规矩。
妖言惑众扰乱朝纲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陛下,您要做的是王,不是区区王庭一个部落,不是鲜卑一种种族,而是所有胡人的王。
您的成王路上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遇到的每个部落也不见得都能见面就对您俯首称臣的,难道今后每一次这样的对抗,您都要这样赶尽杀绝吗?恐惧可以为您创造一时的声势,却不能让他们彻底归心,如此杀戮是明君所不为啊。”
阿拓脸上的表情很无奈,诸葛承说的这些其实他都知道,所以最早当他的部下们叫嚣着要进行部落血誓的时候他是犹豫的。如果让他来定,他只是想将对方参与这次战争的所有男性斩尽杀绝就够了,然后女人和孩子充进自己的部落为奴为婢,至于剩下那些老人除了那些有特殊技能外的就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就好了。
可是不幸的是,在阿拓还在和他们拉扯讨论的时候,一直负责照顾诸葛承的侍者突然进来在他耳边回报说诸葛承快不行了。当然诸葛承本人是不知道这一段的,这大概是他被救回来一两天后的事情。
阿拓只是在听到那个消息的一刹那就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在场这些将士们可以愤怒到这种地步,而他刚刚试图展现的所谓的“仁慈”,不过是事不关己时的假装同情罢了。等到诸葛承濒死的消息一出,血祭的事宜立即被眼睛充血的阿拓一锤定音,而他本人则丢下会议冲进王帐里去关心诸葛承的状况了。
好在最后诸葛承的求生意志还算坚定,所以才从那一次濒死的状况里熬了过来,但因他而决定的部落血祭却因此正式地开始了,而那些护佛候部男女老少的怨魂,在诸葛承的梦魇里说的那句“都是因为你”也就多少有了那么些合性。
可是现在,这场血祭的起因本人跪着祈求停下祭祀,但阿拓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他内心很赞同诸葛承的观点也是一样。
“先生倒是懂得为可汗着想,但我部这一次留守后方的人里有半数人口死于乙弗部之手,此等深仇大恨哪里能是寻常对抗可以比拟的。何况先生你本人不也因此重伤至今未愈,纵使你们汉人有那什么仁义当头,能恕了对方的罪过,我部剩下那些至亲死于非命的儿郎们可不会接受你们汉人的这一套。”
“大萨满阁下,我并非为那些乙弗部的战士求情,而是为了现在剩下的这些老弱妇孺们。男人征战厮杀本就已经是足够残酷的事情了,但是天道如此,我们也许找不到什么别的办法,成王败寇本来就是自古以来人人奉行的天。”
“但是这些老弱妇孺们本身就没有任何的战斗力,他们没法发起任何一场战争,却要为一场战争的失败负责成为战后的祭品。今日我们血祭别人,明日别人也能用同样的由血祭我们,草原上供养一个人口本就不易,这样无止境地杀戮下去,真的是祖先们想要看见的景象吗?”
“先生到底是姓诸葛啊,我听闻先生的先祖曾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众人,到了先生这里,又要用寥寥几语来构陷我们胡人的先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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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大萨满的反驳多少有点诛心了,阿拓于是叫了一声让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可汗,本来我身为部落大萨满,应该专心祭祀典仪沟通天地而不是插手管些部落事务这样的俗事,但是您知道到今日为止,我到底劝回过多少名长老将军让他们继续信任您吗?您知道他们来我这里抱怨的内容始终只有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