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打别人,就该轮到别人打我们了,不要告诉我你不懂什么叫北伐,或者,你可以为了眼前的虚假安宁硬是遮住眼睛装作不懂,你觉得那个姓刘的他会不会懂?等他要带着他的天命和汉人的众望所归北伐的时候,你又要拿什么来说服他,毕竟他连你真正的姓氏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拓跋珪也不是非要把国家大事和儿女私情混在一起,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实在觉得是天意弄人。
关于诸葛承小时候的那句豪言,其实最一开始的时候,无论诸葛承和拓跋珪都觉得那只是嘴里说说而已。因为那听起来就像是乱世里的一个放牛娃对天发誓,说要终结乱世一统天下那样太过遥远,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诸葛承的那句话要实现起来难度甚至比那个还大,因为那里面不但规定了敌我双方的成就和地位,甚至连他们的姓名也一并做了要求。然而就是这么离谱的一句话,在诸葛承和拓跋珪的双重努力之下,居然快要成真了。甚至因为那句话有点过分地一语成谶,拓跋珪内心已经相信刘裕会成为南边汉人的真命天子。
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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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刘的和叫魏的一对世仇隔着黄河,如果不经历一场南北大战又哪里会有真正的天下太平。
于是连很少陷入那种天命不天命的思考里的拓跋珪都忍不住想问问上天,他们俩是不是只是上天眼里的两个笑话。是不是老天爷看一百多年前宣帝武侯昭烈帝的故事似乎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在一百多年后硬是要让类似的情节再上演一遍。
于是拓跋珪刻意强调着诸葛承对于刘裕的影响力不足,似乎只要证明了这一对虽然如愿成了君臣却不够交心,就能反过来说明他才是天命所归,是各种意义上的真命天子,连带着他坚持挑起的战乱纷争也就有了更为正义的借口。
“可是从八王之乱胡人入关开始,一直到淝水之战老一代康乐公带着北府军奋力抵抗,哪一次不是你们胡人在打我们汉人?凭什么你觉得我只不过要二十年而已,汉人就一定会开始北伐?”比起拓跋珪语气里的笃定,诸葛承的反驳就显得弱了很多。
“那是因为司马家已经从根子里烂了,至于那位姓刘的,如果他没有一点能耐和抱负,你又凭什么选他呢?假如我是他,当了皇帝后如果不一鼓作气匡正汉人的国运选择北伐,将我这种北面来的蛮子从哪里来赶回哪里去,那又怎么配称为是有能耐和抱负的皇帝呢?”
现在轮到诸葛承一肚子的委屈,他既不能替刘裕保证他不会北伐,也说不出从此以后只许汉人打胡人这样的话。当诸葛承开始动用他墨家兼爱非攻的念,把胡人看成是和汉人一样的人,一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的人,那人和人之间的怨恨为什么又可以这样巨大?
曾经拓跋珪在草原上让他看到学到的一切,让诸葛承得以解一些胡人更深层次的需求和动机,他其实内心明白拓跋珪想要南征并没有什么不合的地方。本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邦既然证明了这种不分贵贱,那拓跋珪想证明它也不分胡汉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如果刨去北面作为胡人的身份的话,天下大乱后之后最终分成了南北两股势力,然后这两股势力再决一雌雄好让天下定于一尊,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用有些诛心的话来说,诸葛承这样激烈地去抵抗延缓这种大一统,某种程度上来说未必是件好事,那只不过就是他身为一个汉人,单纯不愿意看见汉人输掉这场争斗罢了。
上天本来就什么都不分,这偌大天下大好河山唯有能者居之,只是习惯了自我定义互相区分的凡人非要为自己的无能找一大堆借口,好把自己的过错和不幸统统归咎于一个和自己不太一样的他人。
“说到底,不过只是因为我是个胡人而已,所以你用尽一切手段只是想要拦住我,可天下早晚是要统一的,只不过在你心里由不得我这个身为胡人的人来做。阿承,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胡人不配让天下太平吗?”
这句话犹如利箭般一箭直接刺穿诸葛承的胸口,这要他怎么回答呢?
如果他回答是,那么他的由是什么?胡人不配难道是因为汉人天生高贵得天幸,所以曾经属于汉人的必将永远属于汉人?哪怕汉人再倒行逆施祸乱朝纲也不会得到任何惩罚?
可如果回答不是,那就说明胡人也有问鼎天下的资格,这样就该早早地选择辅佐一位明君一统天下才对,也不用管对方到底是胡人还是汉人。那样的话,诸葛承当初选择离开天生帝王的拓跋珪,一路隐姓埋名二十多年只为了在今天可以让对方上这样一个大套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先踏过我的尸体后自己去试一试,成与不成,记得烧柱香来告诉我。”
二十年前没想明白到底想要怎样的天下的诸葛承,二十年后依然想不明白,甚至因为年岁上来了,没了那股冲劲后更想求安稳,他甚至去追求年轻时不屑一顾的南北分治得过且过,希望拓跋珪能接受停战双方再拖他二十年,哪怕只是维持一个虚假暂时的太平也好。
而如果拓跋珪不肯,那么他身为一个汉人至少在这里拦住了十几万胡人大军,能替南边争取个十年十五年的时间,也算是尽到了一个汉人所应尽的全部责任。
最终这两人命运里的一切因果尘埃落定后变成了眼前这样,拓跋珪和诸葛承所有的思考深究和挣扎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关系最后还是简化成了最表象也最本质的那样,变成了任何一个后人一望便可知的互为死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