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族的未来这件事上,身为汉人的诸葛承看见的是汉人在下一局死棋,而胡人拓跋珪看见的却是汉人早晚会获胜。这样相互矛盾的观点里至少有一点是不矛盾的,他们都看见了自身种族的不足和对方种族的长处,只可惜即使如此,这样的各有所长在各种原因下最终还是导向了你死我活而不是强强联合。
“然而就算我看清了这些,胡人也已经回不去了。
住过遮风挡雨的舒服的房子后,他们就很难再风餐露宿地将就住帐篷了,习惯有各种瓜果蔬菜搭配的饭食后,也很难再只吃肉和酪就觉得满足了。他们从模仿到习惯,从习惯再到依赖,这片土地让鲜卑人变得不再像是个胡人,而我们却因此愈加地离不开这片土地。”
“所以我已经别无选择,或许后世的鲜卑人会忘记怎么骑马,会忘记怎样射箭,会种地胜过会放牧,会防御胜过会进攻,会吟诗作画胜过会舞刀弄剑,会喝好喝的酒,会吃难吃的肉,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阿承,就如我现在已经做到的那样,我可以承诺给南边的汉人和北边的汉人一样同其他胡人各部一视同仁的地位。在我的治下,汉人不会是胡人的奴隶,不会是二等人,也不会改变现在生活的方式。而原本那些胡人反而会变得渐渐像汉人一样再难以区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有胡人汉人之分,在我的治下一律都是鲜卑人。”
“这是我仅有的可以为我的民族保留的东西,他们可以忘记一切,但我至少要让他们不会忘记自己叫什么,作为将长久的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的人,以后汉人就是鲜卑人,鲜卑人就是汉人,他们不过是不同时期的人们自我称呼的不同。这样的我除了实现自己想让天下在胡人手里也能太平的愿望之外,也完成了必须要对祖先做出的交待。”
“如果这片土地终将洗清我们身上所有来自祖先和祖地的习惯和传承,那至少应该容许我们保留下自己的名字。”
说到这里的拓跋珪抽出自己的佩刀,而他身后的杀气在众目睽睽下凝聚成了一条龙形,当年的祭天局完成后,胡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帝星。
“孤乃拓跋珪,大魏天赐帝,鲜卑人。”
296.
于是诸葛承明白了哪怕十几万人质在手他也不可能让拓跋珪就此收手,对于一个追求千秋万代的身后名的人来说,眼前这些恐怕的确只是“区区”十几万人。
但是诸葛承可以解却并不代表他赞同,若他能放任鲜卑人死去区区十几万,再咬咬牙看着汉人死个区区几十万,那二十年的时间恐怕已经够他们两个一统天下了。
可是话虽说得简单,诸葛承却不信这种“区区”之下不会有丝毫后果。当年强如始皇帝,做了这么多功在千秋的事,用的代价是他治下的数个“区区”数量的百姓的死亡,于是除了给他自己留下一个“暴君”的名声外,大秦二世而亡。
纵使他们这样的人能看见千百年后的世界,但这和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关系。一个死字当头的时候,难道还能指望这些人能为了自己压根不能参与的虚无缥缈的未来,放弃眼前真实的自身性命吗?
普通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独具慧眼,能看清哪些上位者抱有着崇高想,所以不得不让世界跟着一起付出适当的牺牲,哪些只是纯粹在用他人性命成全他自己的倒行逆施。
更何况按照诸葛承那个聪明人更容易“自以为”的结论,就算他承认他也看见了拓跋珪目前看见的结果,但他却也无法证明这是不是另一种的自作聪明。一个连眼前变故的都无法掌握的人又怎么能确定千百年后的一切一定会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而自己现在所有的准备就真的可以如自己所愿?
如果最后证明现在做的一切是无用功或者相反做得更糟,那还不如只把握眼前“区区”这点人的幸福,守住身后“区区”这些汉人的身家性命以及江山。
诸葛承想,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拓跋珪天生是个帝王,而他却只配做个谋臣的原因。即使拓跋珪与他都无法确信千百年后的结果,人家终究有那个胆子和承担去做,而他却抱着眼前并不完美的短暂平静不放。
但那又如何呢,完美的天下太平终究只是个传说,自有史以来除了三皇五帝那些古早时代圣君治下的年岁以外,又有几年真正的天下太平?最近几百年里伟大的皇帝也出了不少,但活在他们时代里的百姓难道就不用被征去打仗了吗?
所以诸葛承即使在明白一切后依旧决定奋起抵抗,不惜破坏拓跋珪那个鲜卑人就是汉人,汉人就是鲜卑人的完美太平天下的愿景,上天选择了他们两个代表两种不确定的未来,那么诸葛承自然只要尽他所能就好,其余就交给天意吧。
“见过陛下,我是诸葛承,虽然现在于官家公文里是叫毛德祖,但至少官拜晋朝司州刺史,受封辅国将军这是真的,是个汉人这点也是。”
他们又正式地互相做了一次自我介绍,这一次拓跋珪没有隐姓埋名,诸葛承却有了个别的名字。
说完的诸葛承不再等对面回应而是张开双手,手指拨动如同虚空撩了几根琴弦,接着虎牢关城墙上两端本来看起来是装饰的飞檐雕刻就自己活了起来。然后那些石头像是融化一样往下滴落,却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托在半空形成了两个巨大的球体。
比起那个自爆的小小蜘蛛,这两坨不可名状的液体看起来就要摄人得多,以至于刚刚在拓跋珪的那条杀气巨龙下士气大涨的胡人那边又冷落下来。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球体上渐渐长出了猛兽的五官,他们变成了两只与那条巨龙气势相当的石虎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