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承进门的时候发现慕容冲披头散发地侧躺在美人靠上。
浑身上下只罩着一件颜色艳丽的纱衣,轻薄织物盖不住他白玉一样的肌肤,连带着他细瘦的骨架也随着姿势半隐半现出一些圆润的关节,微风经由没关紧的窗缝偷溜进来,卷起几片垂落在地上的轻纱,它们像烟雾一样蒸腾起来,在旁人误以为此间是仙境之前又再度坠落。于是看的人也终于能明白,被这一圈轻纱包围的,只是落在了人间的美人,而不是什么出尘遁世的仙子。
什么东西但凡沾染了人间烟火后都带着俗气,哪怕诸葛承能想出一堆华丽辞藻来形容眼前慕容冲的美丽,可那也不过就是一具皮囊而已,除却美丽之后,现在他眼里的慕容冲整个人的做派依旧像一个男宠多过像一位帝王。
“慕容陛下,好久不见了。”诸葛承走到慕容冲跟前不远处站定,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这位自暴自弃的帝王。
美人靠上的慕容冲依旧半眯着眼不想搭人的样子,但余光看见有个人站在那里半天不走还是让慕容冲认真地抬眼看了一下对方。就是这一眼让慕容冲整个人的气质陡变,他反射性地起身试图坐出个端正样貌,但因为那件纱衣的不配合,导致整条腿全部露在外面显得他更加的风尘。
慕容冲努力了一阵,但实际效果却离他想表达的差得太远,终于他狼狈地抬起头,用一种带着愤恨的口吻质问诸葛承:“你不是已经赢了吗,为什么还要过来看我的笑话?你抢走他的人难道还不够,还要来抢他留给我的长安城吗?!”
2.
因为那种本能的遇见天敌一样的危机感,慕容冲这一下跳起来的不光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思绪。以至于刚刚韩延顺进来汇报时那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情报,现在又被他捡回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不对,明明刚刚韩延顺说的是北府军的人在外面,他身为鲜卑王血,绝不可能出现在汉人的军伍里,那么如果你现在是跟汉人混在一起的话……那就说明是他不要你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慕容冲突然又放松了起来,一旦恢复了自信,他血液里自带的天潢贵胄的气势又再度出现,慕容冲慢慢站起身,终于得以用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诸葛承。比起自己众叛亲离的悲惨现状,慕容冲只因为看见面前诸葛承的孑然一身就笑得无比畅快。
“说什么阿承是个对他来说独一无二重要的人,还不是把你一个人丢出来了。可见,你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在慕容冲的想象里,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在和拓跋珪灵魂相融后,还能活着将他再从自己的生命中分离出去的。所以他压根没有考虑过诸葛承和拓跋珪是自己主动分开,而是所当然地认为是拓跋珪抛弃了诸葛承。那么既然如此,现在的他和诸葛承都是被拓跋珪抛下的人了,那样的话,慕容冲就可以自我安慰说并不是他本人不够好,只是拓跋珪是颗凡人够不着的星。
“慕容陛下,鲜卑人如今的基业毕竟在黄河以北,以你们如今的形式来看,就算和汉人硬干,长安城也是占不久的。既然连年战乱之下我们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我可以替汉人向您保证,您如果愿意随着族人东归的话,两三年内汉人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可惜诸葛承根本不接慕容冲的话题,只是就事论事地说着眼前汉人和鲜卑人的问题。
“我没在和你说什么鲜卑人和汉人的事!我在说我的凰帝,就是被你叫成阿拓的那个,他到底怎么样了,他又和你怎么样了?!”
这两个人,一个人谈着自己的家国天下,一个人谈着别人的爱恨情仇,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对话交点的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空气一时陷入沉默,直到诸葛承率先宣告放弃,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阿拓他在拓跋氏的祖地登基当了王。”
不同于拓跋嗣刻意地对着毛小豆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诸葛承几乎是在他们从鬼谷出来后,于那场大傩里发现刘显部落的人在追杀拓跋珪的时候,就凭借自己对天下各势力的清晰掌握推测出了阿拓其实姓拓跋。
本来隐姓埋名只是为了躲避追杀的拓跋珪自然也没有对诸葛承再隐藏自己的身世,从那时起诸葛承其实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真名。只不过鉴于他叫“阿拓”早就叫习惯了,他们之间才一直都沿用了这种叫法,算是某种独属于两个人的亲昵称呼。
“呵呵,他去当他的王,而你离开了,因为胡人的王身边没法再养一个汉人的男宠了是吧?”
慕容冲故意挑选了极度冒犯的词汇,然而诸葛承依旧面色不改,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他的这种淡定平和对于慕容冲来说如同一种宣布自己是胜利者的炫耀。
“回答我啊!他已经不在你身边了,没人再能护着你了!!”
恼羞成怒的慕容冲拔出了放在桌案旁边的一把长刀,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觉得一股大力夺走了他手里的刀。等他再定睛一看,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一只石虎嘴里叼着他的刀站在诸葛承的身后。
自从上次在帐篷里差点被贺兰部第一勇士砍伤,学乖了的诸葛承独处时都会让一只石虎隐蔽待命,果然在慕容冲拔刀之后石虎第一时间跳出来阻止了他的行动。
“慕容陛下,阿拓和我都明白,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我们还要对自己的民族交代,虽然这样活着很痛苦,但这是身为上位者必须践行的责任。所以陛下,比起关心我和阿拓的事,您还是应该更关心一点自己的子民,听我一句劝,早日与他们一起东归吧。他日等你们站稳了脚跟,您未尝没有和阿拓他再见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