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这次一病倒,他和徐羡之都明白他的大限将至了。
而仍在病中的刘裕居然不好好待在寝殿内休息,反而把召见地点选在御花园这种室外的地点,多少有点让徐羡之察觉到了不寻常。
“司空,陛下和皇子们在前面的凉亭等您。”
报告完的内侍顺势就退了下去,徐羡之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凉亭里一反常态的没有任何下人在伺候,只有刘裕的三位皇子,包括太子刘义符在内,笨拙地在那里做着平常下人们该做的端茶倒水的事。
“宗文来了?这边。”
刘裕看见徐羡之来了后用手招呼他过来自己对面就坐,而徐羡之进了凉亭后才发现刘裕的面前放着一盘棋局,而霎那间内心有了领悟的徐羡之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看这棋在你府上摆了十多年,今天也就自己试着摆了摆,果然仔细一瞧,这还真是让人头疼的一局死棋啊。”
“陛下,下死局伤神又劳心,您如今病体初愈,还是不宜碰这种费力又不讨好的消遣。”
“宗文说得也有道。”刘裕从善如流地起身换了个位置,半靠在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舒服的观棋位上,把徐羡之对面的位置空了出来。
已经明白刘裕要做什么的徐羡之不开口也不做任何表情,只是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棋局。
“这棋摆好了还是要下的,孤下不了的话就换你们兄弟几个来吧,以徐司空的棋力,他一个人要赢你们三个也是绰绰有余,你们不必担心违了规矩也不必着急,三个人一起慢慢商量着该怎么下就怎么下吧。”
“儿臣遵旨。”
徐羡之看着三位年少的皇子们开始围着棋盘观察棋局,知道他们还有得看的他自然就有空观察起这几位皇子来。
其实刘裕、拓跋珪还有诸葛承都是同一代人,要论能力的话,这三人都可以算是一代人杰,但要论后继有人的话。面前这三个无论是年龄还是实力,那是远比不上早就已经各自独当一面,年龄也处于经验和能力巅峰状态的拓跋嗣和毛小豆的。
三位皇子里最大的那一位太子刘义符如今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两个更小的都只有十六岁。在他们出生的年代,刘裕虽然还不是皇帝却也已经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而以他的年纪来算,这三个都能算是老来得子,刘裕养起孩子来多少带点小心翼翼,也不敢像拓跋珪和诸葛承那样放手让他们经历挫折然后成长。
所以哪怕这三个人努力地在徐羡之面前装成熟,也试图用自己少年的眼光去掌握这局棋的全部,他们的应对在徐羡之看起来依旧是错漏百出。换句话来说,他们的能力还不足以来解眼前这局死棋,这局自诸葛承那里来,又跟随了徐羡之十多年的死棋。
这一年又一年,徐羡之与自己反复博弈,一个自己想证明比起当年的诸葛承,他能找到更完美的解方,甚至于接近解开这个死局的解方,另一个自己则想干脆承认,死局终究是死局,诸葛承的解法已经是在这一众的死亡里,最适合他自己也是外人看着死得最漂亮的那一个了。
现在,上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下一个问题又来了,目前徐羡之要思考的是,这么多死局的下法里,哪一个才是属于他的最佳死法。
到了如今,看见对面那三位各种意见不合又不愿表现出来的皇子们,再看了看靠在椅子上皱着眉看着他们的刘裕,徐羡之知道了当时诸葛承和他说的“有朝一日”是哪一日。所以徐羡之不再掩饰自己的审视眼光,虽然眼前三位的应对看起来字面意义上上幼稚地像个孩子,但他们当中会有一位即将成为天下汉人们的皇帝。
“都听我的,我说了下这里就是这里,这里能杀对面两子,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在几次表达自己的意见都没被两位弟弟立即采纳后,刘义符终于拿出了他的太子威严。
“你也不能就为了杀两子,就把这一片都送对面手里啊。”
刘义真身为二弟和实权王爷,多少还是有点质疑大哥和太子的勇气的,但可惜他常常为了反对而反对,眼光终究是局限在了刘义符关心的那一部分,碍于刘义符本人的目光狭隘,刘义真也就看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两位皇兄,你们觉得下这里如何?”
2.
徐羡之扫视的眼神在刘义隆身上停留了片刻,但那片刻估计也就只有多年以来熟悉他本人的刘裕察觉到了。刘义隆这一子的选地倒是兼顾了进攻和防守,也没有把眼光局限在刘义符的那一亩三分地,以他的年纪来说,算是相当具有大局观的选择。
但是徐羡之毕竟浸淫此局多年,就算他知道刘裕是刻意借这一局棋考验皇子们的能力,也并不急于仅仅在棋局上赢过皇子们,他们的合作还是在逐渐左支右绌的应对里滑向分崩离析。
眼看棋局已经注定走向失败,刘义符和刘义真开始吵成一团,而刘义隆在一旁虽然想要劝架,但无论在年龄上还是身份上都注定有心无力。直到看似已经睡着了的刘裕睁开眼扫了他的儿子们一眼,就这一眼的功夫,三人都像被猫盯上的耗子那样心虚地低下了头。
在确定自己的儿子们连和自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后,刘裕叹了口气给今天的活动下了个结论:“好了,徐司空本来就擅长棋艺,这局棋他又研究了多年,认真下的话孤都赢不了他,何况你们三个娃娃。行了,今儿个就到这吧,孤也累了,你们退下吧。”
在恭送三位皇子离开后,徐羡之依旧保持着这个行礼的动作没有抬头,他知道真正对他的考验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