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水杯不装水的话也许还能假装维持一段时间,可一旦往里添了水,无论热水凉水半杯满杯,不是漏水就是爆开,注定就是个碎掉的结局。可是若把神魂比作是水杯,那人活着就是在不停往杯里倒水,是没有不倒水只小心放着这么一说的。”
“丞相如今这样日日静养,也不过就是把原本激烈的一会冰一会烫的水,改成了更温和些的水罢了。但事到如今才开始静养着实已经太迟了,就算养得再好,不喜不悲不恨不爱,最多也就剩下个半年左右的时间了。”
医圣真传因为年轻时就认识拓跋珪还有诸葛承,再加上真正有医德的人不会因为对面是皇帝这种权威就说些“吉人自有天相”的屁话的,所以一开口就等于宣判了诸葛承的死期。
对于这样的判决,诸葛承倒是泰然自若,他反而是担心地看向了拓跋珪,在看见对方脸上自己从未见过的天塌了的恐慌表情后,才露出了一些痛苦的不甘神色。
“不过陛下也不必太过伤心惧怕。”熟悉诸葛承和拓跋珪感情的医圣真传也是真的不怕得罪皇帝,知道说出真相后自然有诸葛承保他的医者,又干脆冰冷地点出了拓跋珪自己的健康问题。
“您若是再这样日日靠服食寒食散过日子的话,大概也就只剩一年性命了。”
“你说什么?!”
4.
本来还躺得好好的诸葛承直接坐起身去抓拓跋珪的手腕,拓跋珪当然是能轻松躲掉的,但不知是因为刚刚的两个死亡倒数太过于震慑心神,还是因为他被诸葛承那声惊叫吓到了,总之他就这么呆在原地,任由诸葛承在号他的脉。
“你……你……我不是让你别碰药性那么烈的东西吗?!”诸葛承的医术虽然不如医圣真传那位那样望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切了脉后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那是能要了你的命的东西啊!!”
随着诸葛承人一激动,他的脸色不是变红而是逐渐发白,拓跋珪这些日子也是熟悉诸葛承的身体状况了,知道再这样下去的后果不是失神就是昏迷,所以吓得拓跋珪一把抓住诸葛承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
“阿承,就算寒食散能要我的命,那也是一步步慢慢来到一年后的事了,但你要是现在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再撑一年吗?”
“我……我……”诸葛承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是眼泪先从他的眼角流下了。
“让开!”
这时医圣真传一声高喝,拓跋珪立刻乖巧地让出位置给对方,对方几枚金针下去,诸葛承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可惜血色虽然上来了,他眼睛里的困倦却依然没有褪去,诸葛承几乎是用留恋的眼神望着拓跋珪,然后慢慢闭上眼睛睡去了。
“他真的……只剩半年了吗?”确定诸葛承不会听见后,拓跋珪就不再掩饰自己的哭腔了。
“陛下,是人就会有这一天的,就算是始皇帝、汉高祖或者武皇帝,不也一样在生死面前无能为力吗?”
医圣真传话里有遗憾也有后悔,在过去的十数年里,他曾经是不解诸葛承的选择的。因为随着他四处行医,只目睹到哪里都有战火,哪里也都有死亡,胡人的步步紧逼之下是汉人的节节败退。
汉人的民间都在怪诸葛承,说汉人的丞相却背叛了汉人,跑去做了胡人的走狗。若是丞相一心为汉在南边的朝廷出谋划策保家卫国,那么纵使我们不能驱除胡虏光复大汉,至少还能有个南北分治势均力敌。
这位医者曾经一度也是赞成这种观点的,于是前几次诸葛承因为同样的原因病倒时,无论拓跋珪开出的条件多么真诚,这名医者始终躲得远远的,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可是这两年天下初定,医者的观点却有些改变了。因为很讽刺的一点是,太平就是太平,不管它是由谁带来的。对于很多底层的汉人来说,只要家园还是那个家园,那么上层的血统到底是胡是汉远没有无穷无尽的兵役和因战争重赋造成的饥饿来得有真实感。
再加上拓跋珪的胡汉融合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不但把胡人的衣冠礼仪全部换成朝汉人靠拢,并且朝廷上大量的职位由原先的汉人继续留任。
在原本汉人的地盘上,哪怕最高长官是个胡人,拓跋珪依旧会给他分派一位汉人副手去平衡当地的矛盾。胡人的孩子们被强制性地送进汉人的私塾里学习汉字和汉人的文化,力求让战后出生的下一代,从小就不分彼此。
在双方说着一样的语言引用一样的经典,并且为一个朝廷效力之后,医者有时看着露出憨厚微笑向他道谢的胡人病人,想不明白之前那上百年的你死我活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此刻,医者才解了拓跋珪和诸葛承到底想要什么,用以杀止杀结束的乱世再用兼爱非攻来治,太平之后也许盛世就会来临。
所以这一次,当医者又在一座城镇的大门口看见皇帝的召唤,他当即放下一切直奔洛阳而来。只可惜,他来得终究是太迟了。
“陛下,是草民罪该万死,如果能再早一点的话……”医者这一次跪得心甘情愿,是他的傲慢和短见耽误了一代明君和贤相的病情,如果因此会对还是雏形的太平天下造成什么后果的话,那一切都是他的错。
“你知道吗,阿承他一直拿一句话来劝我,他说像我们这样的能人,终有一天要学会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现在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不要因为自己是医圣真传,就觉得天下所有的疾病你都能救,所有的死亡都与你有关,我们只不过是人而已,我们其实没有那么强大。”